那年,草莓香

    姥姥走的早,那天在灵棚旁边,一直有一只黑猫,我总觉得是姥姥不愿意走,化身在那只猫了,我忍不住留下了一滴眼泪,然后便仰起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让自己坚强,就是不想哭。姥姥是生病走的,走了也好,反倒替她觉得有一点轻松,那段日子受的苦,总算不用在经历一天。身边的家人跪在灵柩前面,泣不成声,只有我跪坐着,我不想哭,也不想说话,也找不到什么确切的形式去表达自己的情感,那是2010年的中秋节刚过,所以中秋在我之后的人生,并不能再是一个有意义的美好节日了。

    姥爷是18年走的,那是我最脆弱的一年,无法形容的一年,在八月七夕节,我本约了朋友们一起聚会,妈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姥爷走了,我问他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走去哪了?妈妈的声音有点颤抖以至于我无法一次听清楚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顿了一下,让她又说了一遍,那种感觉仿佛是突然有几秒自己被从时空里拉了出来。还是有序的拿了该拿的东西,心里默默的盘算着每一个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和流程,打了车去了姥爷家,看到了聚集在一起的家人。走了?走了。是那种永远的走了。

    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或许这句话也太偏颇了一点,但确实总有些遗憾之事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也是你无力去改变的。如果说有遗憾的话,在那段自己也状态很不好的时间里,那么近的路程,我没有去看看姥爷。走在那段路上,曾经小时候的路似乎都显得有点陌生了。上一次见姥爷,是从他家抬走了一个不用的桌子。

    在16年姐姐结婚的时候,姥姥已经不在了,我默默的幻想如果我结婚的时候,姥爷会不会冲上台去拉住我丈夫的手,毕竟姥爷那时已有了一些阿兹海默综合症的前兆,但我深深地相信,他一定是最高兴的,我想,或许我会把手里的花也送给他,搀扶着他,也拉着他的手,毕竟全家他只会和我爷孙俩手拉着手走路。这似乎是一个执念,我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办一场别致的婚礼,那时的我脑海中满满的都是姥爷堆满笑容的脸,平时省吃俭用甚至从来不肯去餐馆的姥爷一定会吃很多蛋糕,或许还会喝点小酒和认识不认识的人指着我说,那是我孙女。

    遗憾的来源,是对于有概率发生事情,所做出的圆满期待地落空,想象得越美好,越有细节,也就越遗憾。

    在17年的时候,姥爷身体不好,我会偶尔去看看他,每次去他总会很开心,现在想想,那是最庆幸的事情,我问了很多姥爷的故事,感觉这仿佛是一种延续,我要记住他的故事,就像寻梦环游记,他的故事,还在。那时姥爷家里很穷,为了吃上饭,姥爷选择了参军,在踏上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征途时,心情是沉重的。然而老天似乎对他是眷顾的,在走到鸭绿江的时候,战争停止了,他们经历了一些扫尾的小战争,虽然物资极度匮乏,但至少都没有性命之虞。可是部队也没有很多粮食了,他们还是吃不饱饭。这个时候国家号召来支援大西北的建设,他也没想什么,就这样,来到了兰州,又从老家经人介绍,认识了我姥姥。

    想想老一辈人过的日子是真的很苦,那个时候他们在工厂工作,条件很艰苦,却只想过安分守己的小日子。然后有了大姨,有了我妈,有了舅舅。

    在九几年的时候,家里出了一个大专,两个大学生,姥爷家在整个小区小有名气。姥姥是一个较为温和的传统女人,妈妈每次提起姥姥也总会想到她为了家庭做了很多自我牺牲,姥爷是一个很倔的人,自己认定的事情,从来也不屈服,姥爷家的成功,或许来源于这种组合以及姥爷的倔脾气,和严厉的教育方式吧。妈妈总会想起来除了课本以外的书,她只能晚上偷偷躲在被子里,或者白天在路上偷看私藏的课外书了。

    姥爷在工厂也秉承着一贯的倔强,有一次需要拉一批物资,车也坐不下人了,货车后部也装满了货物,姥爷就让同事把自己绑在车上,拉着货回来了。那时姥爷已有了一点糊涂,没办法把事情说的很具体,我心里无数次想象着当时的场景,但应该很难在脑海中去还原当时的图像了。

    在我小的时候,姥爷也不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不过看到我的时候都还是笑眯眯的,也不记得姥爷有说过我哪里的不是,到是记忆里还隐约残存姥姥的几顿“点到为止”的胖揍——高高的抡起笤帚对准我的屁股,我都会很配合的哇的一下哭起来,然后乖乖低头认错。姥姥姥爷经常吵架,或许为了50路到底有没有改线,楼下的朱姥姥到底有没有那门子亲戚诸如此类的事情,吵个半个小时谁也不让谁便就此作罢了。那时候姥姥每天做好晚饭吃罢,都会做晚课(念佛经),那是我一天最激动也最焦急的时间,就像家里养的小狗知道自己要出门前的状态,姥姥做晚课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遛我还有去做香功,周边各个小区的爷爷奶奶都会聚在一起,会有专人播放音乐。香功是一种节奏舒缓的,配有传统音乐的“广播体操”,那个时候的我会认真的跟着姥姥做每一个动作,做香功这件事,才是那时我心中最神圣的事情。然后每天晚上在楼下乘乘凉,回家总拉着姥姥讲故事给我听,到现在已经不记得多少了,姥姥没怎么念过书,这些故事大体也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只有“懒婆娘”的故事是她的妈妈或者街坊邻居口口相传下来的,故事的开头大体相同,“从前有一个……”,这样的开头仿佛是故事的仪式感,每一个故事大致也都讲了三四遍不止,反正有故事总比没有好,有的听也是很不错的。

    大坝(其实是一个集市,在一个小山丘)是我第二喜欢的地方,但是姥姥告诉我,晚上会有狼就不能去了,还给我指过山上的狼洞,我便不得放肆的喜欢大坝。小时候在去大坝的岔路上会有野生枸杞,在枸杞成熟的季节,总会走一路吃一路,其实我并不怎么偏爱枸杞,只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有了说不出的趣味性,旁边会有很多的野花和蒲公英,姥姥说野花是不可以摘得,摘下来就会死掉,因此我总摘两朵蒲公英对着天空,用力的吹光,这样这一片便会长出更多的蒲公英来。此外大坝还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买菜,采购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姥姥姥爷还会自带一个秤,谈论关于斤两、价钱的事,买回家新鲜的热腾腾的豆腐,我总迫不及待得咬两口,还有胡萝卜,姥姥说胡萝卜是小人参,吃了对身体好,我便爱上了吃萝卜,甚至买菜回来生吃一截,这些菜是也家里常年都有的。其实姥姥姥爷只是节俭惯了,白菜豆腐、萝卜洋芋的,也就吃了一辈子。

    我也是个从小就多愁善感的孩子,有一次我给姥爷说我不想来了,一个人真无聊,太没意思了,于是姥爷笨拙的抱了我一下午,陪我唱了一下午儿歌,那个时候我四岁,天知道我怎么如此早熟的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在姥姥家的时候大体还是开心的,院子里的老人多,到了晚上会集体出来“放孩子”,姥姥们聚在一起聊天,爷爷们聚在一起下着象棋,不时传出一些咒骂声,孩子们大吵大闹鬼哭狼嚎的跑来跑去。姥姥还给我做了一个特制的小拖把和小笤帚,姥姥走到哪,我跟到哪,姥姥拖地,我拿着我的专属拖把跟在后面“画圈”,姥姥做饭,我蹲在旁边揪面团递菜给她。

    然而平淡的日子容易过腻,于是再长大一点之后,多数的时间我选择回自己家厮混,毕竟也上了学,在家还可以上网,从前的日子不太能过的习惯,只每周末的时候会有一个固定的家庭聚会,姥姥总摆一大桌子菜,这个惯例持续了很多年,腐卤肉,梅菜扣肉,东坡肘子,粉蒸肉都是姥姥的特色菜品,当然作为一个重庆人,虎皮辣子也是最爱之一。这样的菜谱每到周末就会轮番来一遍,周内解决剩饭便是姥姥和姥爷的一项重要工作,除此之外无非还是白菜豆腐,以及豆腐白菜。然而最怀念的还是姥姥自己做的箜米饭,自姥姥去世以后,便没有再吃过了,虽然配菜无非是土豆胡萝卜豆角,却不能得要领,做不到当时那种口感。

    我想,长久以来我的感情都是迟钝的,姥爷是七夕走的,我就是有一种执念觉得姥爷去找姥姥了,姥爷走的那天我也没流几滴眼泪。他们一起放在一个寺庙里相邻的两个隔间,晨钟暮鼓。吵吵闹闹也是一种陪伴,现在便是安静相陪。到目前的一年半的时间,每次去寺庙,我反到总忍不住抹眼泪,可能我越长大越不坚强了吧,反而过的时间长一些以后,上山的时候总哭的梨花带雨。我们往香炉里递这贡品,现在是我们喂着他们吃最爱的蛋糕,以前每次去姥爷家都要塞给我很多花生和蛋糕。

    姥爷觉得生日蛋糕太贵了并不怎么吃,只是我的生日蛋糕他一定会吃的,甚至还会在当天为我庆祝。记忆里有一次过生日,只有我们爷孙三人,姥姥姥爷买了蛋糕,姥爷大口的吃着,生怕我不开心,这也成了记忆中的印刻,也为后面我幻想如果我结婚姥爷大口朵颐的样子奠定了基础,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他会说的话。

    记得有一次,我突然很想吃草莓,但是已经快到立夏,路边并没有什么草莓摊了,姥爷穿上衣服和鞋提着兜子跑了出去,我就知道他去帮我买草莓了,可是左等右等一个小时过去了还不回来,姥姥和我都有点担心,我也在内心有一点小失落,又过了好一会,姥爷回来了,提了一小袋草莓。姥爷说他去买草莓,结果卖草莓的人和别人打起来了,没办法他只能蹲在路边,看着他们打架,就这样等着,等他们打完,姥爷又在旁边提着兜子站了一小会,走到草莓摊旁边,帮小贩捡捡地上散落的草莓,问他:“你这草莓,还卖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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