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话多了，管的事也多了。面对三十好几的单身外孙女，我妈总会以过来人的身份说教，这时为娘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旁边陪听，脑子里夹杂着我的记忆一点点弥漫开来。

      进入和平的五十年代，部队首当其冲的大问题就是解决大龄兵的婚姻问题。经过组织的保媒拉纤，老夫少妻的家庭雨后春笋般的发展壮大，爸爸妈妈也没例外。爸爸比妈妈大了十六岁。当年妈妈家穷，生活拮据，眼看着大舅到了当婚的年龄却因彩礼止步。说来也巧，这时刚好爸爸带着解决个人问题的任务回家探亲。爷爷奶奶拖媒人到妈妈家提亲，两家大人一拍即合。妈妈说她第一次见我爸是隔着窗户偷看的，只看见了一个大高鼻子，像个美国佬，说话带着鼻音。她根本没看上。妈妈当年的审美观真是有点问题，爸爸年轻时是很帅的。

      妈妈本着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大家的信念和爸爸结婚了。婚后第二天妈妈就随从爸爸从老家甘肃回新疆部队了。几天的颠簸，终于到了，妈妈带着一丝丝的惊喜走进部队分的婚房，眼前的一切让她愣住了。空荡荡的房子中间放着一个没有上色的大木箱子，房角一处用砖头垒了一个半尺来高长方形的窝，里面铺着麦秆，上面放着一床半旧不新的褥子，妈妈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妈妈家虽然贫穷，但她是家里老小而且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被父母哥哥们宠着长大的，哪里受得这个罪。爸爸是个非常传统的实在人，看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的妈妈不知所措，手搓了半天挤出两句话：“条件是差点，慢慢会好……坐下歇歇吧！”再没有多余话了。妈妈说她当时就那么执拗的挎着她的小包袱站在原地，不管不顾的一直哭。后来实在困得受不了了，坐在墙角睡了。第二天醒来发现爸爸已经出去了，箱子上放着一个饭盒，盒子里是玉米粥，盒盖上放着两个馒头和一点咸菜。妈妈看着这屋里的一切，又哭了。第三天她不哭了，打定主意离婚。这时指导员来家里看母亲，其实就是来做思想工作的。妈妈不哭不闹了，吃饭上班，只是没了精气神。

      有一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妈妈也走出家门看热闹。远远的看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胸前佩戴一朵大红花的人缓缓而来，是爸爸。原来爸爸捡了满满一提包钱然后用了两个小时找到了那个粗心会计。部队隆重的奖励了爸爸。从这一刻起，妈妈对这个陌生丈夫产生了一丝丝的好感。

      婚后第一个月，爸爸把刚领到手的工资，粮票，布票如数交到母亲手上说：“给家里寄点钱，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花吧”。妈妈说她看着我爸那露出棉花的袖子，心里涌起一点点的愧疚，想想这一个多月，我爸每晚默默给她打洗脚水，食堂饭不和她胃口我爸就亲自下厨。那个年代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还根深蒂固的扎在人们心里，向来都是女人伺候男人，男人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甘肃的男人更甚。妈妈内心泛起了暖暖的浪花。

      从那以后，妈妈开始精心料理家务了，缝缝补补洗衣做饭，家有了生机。爸爸更是殷勤了，时不时把从连队得到的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一点点，统统让别人捎给妈妈。妈妈说有次爸爸的战友探亲回来偷偷给他塞了两个橘子，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黄亮好闻的水果，他揣进兜有点小兴奋。半夜妈妈被爸爸从甜蜜的睡梦中叫醒，一股香甜味直往鼻子里钻，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两个黄亮亮的东西映入眼帘。妈妈说那是她第一次见橘子，刚怀孕很馋，接过来就是一大口，涩的她直锤我爸，我爸笑得直不起腰。她说那个情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晚爸爸临走前叮嘱妈妈，橘子吃完皮留下，恶心时闻一闻。随后带着任务完成的喜悦，顶着月色飞奔回单位了。妈妈说，爸爸一辈子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暖心的话，只做不说。“你爸就是这么一个人”。骄傲知足的腔调中带着甜甜的味道。

      我们从小到大，最常听到爸爸埋怨妈妈一句话：“你妈一辈子没做过一顿人饭”。我们每听到这话开心的不得了，因为爸爸要下厨了，我们的口福来了！这时的妈妈总是得意的大笑。

      后来，爸爸得了肺气肿，常常喘不上气，脾气也越来越大。妈妈会时不时坐床边，一边给爸抹前胸撸后背，一边说着宽心的话。爸爸常常半夜犯病，我们被折腾的都受不了，妈妈却一直默默的陪护着。久病床前无孝子，爸爸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年，妈妈守候了整整十年。

      没有爱的宣言，平凡的日子就这么相濡以沫的相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