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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样坐着,在这块巨大的、生着青苔的岩石上,像一枚被时光之水偶然冲上岸的、安静的卵石。黑色的呢子大衣裹着她,几乎要融进岩石沉郁的底色里,只有颈间那条蓝围巾,是这灰蒙天地间一抹不肯妥协的、清亮的信号。那蓝色不深,是雨后初晴时天空最澄净的那一角,被谁信手剪下,松松地绕在她的颈间。风来时,那蓝色的一角便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在呼吸,在固执地提醒着这片过于空旷的背景:这里,有一个“我”。
她望着前方。前方是什么呢?目力所及,是一片巨大的、被水汽濡湿的虚无。山峦只剩下毛茸茸的、青灰色的轮廓,一层叠着一层,淡到几乎要被乳白色的空气消化掉。没有清晰的路径,没有确凿的地标,只有一片浩瀚的、温柔的迷茫。她的侧影平静极了,没有焦灼,也似乎没有探寻,就只是望着,允许那片空茫完整地映入她的眼帘,再漫进她的心里去。
这让我想起一行字,一行曾悬在记忆某个角落里的、手写体的字迹,此刻,竟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这幅画面的留白处——“允许自己走错方向”。是的,就是这句话。那字迹的笔画里,有一种温厚的纵容。
她坐着的这块岩石,坚实,布满时间的苔衣,这算不算一个正确的方向?或许,在某个更早的岔路口,她本该选择那条更平整、更热闹的、被许多人脚印磨得光亮的小径。但她没有。她独自走到了这里,走到这片视野开阔却人迹罕至的崖边,走到一种清冷而清醒的孤独里。这算不算“误入的小径”?
那行字还在轻轻地继续:“所有误入的小径,都在为你绘制独一无二的地图。”
地图。我看着她,看着这片无路可寻的天地。她的地图在哪里?是刻在脚下的岩石纹路里,是藏在这袭身的、抵御风寒的黑色大衣的每一道纤维记忆中,还是正随着她呼吸的韵律,在那条蓝围巾的起伏下,被无形地勾勒?我想,那大概是一幅看不见的地图。比例尺是心跳,等高线是年轮,而那些至关重要的标记点,并非城池与驿站,而是一个个瞬间——一次深夜的眼泪,一场突如其来的欢欣,一个欲言又止的黄昏,一次像此刻这般、面对无涯空旷的静默。
她所凝望的,或许正是她自己用无数“错处”堆积起的、内心的层峦。那行字说得多好:“那些所谓的弯路,转错的行、爱错的人、选错的路,最后都成了你思想里的群山叠嶂。”此刻,她眼前的物理世界的山是模糊的,淡远的;而她内心的山,却正因这静坐的检阅,而显得无比清晰与磅礴。那每一座“山”,都有着嶙峋的、甚至刺痛过她的轮廓,也曾让她在攀爬时气喘吁吁,在迷路时心生绝望。可当岁月拉远了距离,当她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午后回头望去,它们却共同构成了她精神疆域里最厚重、最值得反复摩挲的风景。没有一座是多余的。正是那些“错误”的褶皱与起伏,给了她的生命以深度,以阴影,以光线无法均匀铺洒的、动人的崎岖。
风似乎大了一些,撩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得那蓝围巾更活泼地飘动了一下。那抹蓝色,在这片以黑、灰、青为主调的画面上,像一个温柔的、倔强的注脚。它仿佛在说:即便在最大的迷茫与空旷里,即便背负着自铸的、沉默的群山,一个人依然可以保有那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清亮的色彩。那不是招摇的旗帜,而是内在温度的外显,是确认自身存在的一种方式。
她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只是一个极轻的呼吸调整,又像是与内心某座“山”达成了最终的和解。她并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她知道,这片看似终点的崖边,或许只是她那幅独有地图上一个最新的、墨迹未干的标记。前方依然无路,但那又如何?允许迷茫,便是允许了下一段探寻的开始。
允许自己走错方向。因为只有在那些看似错误的、偏离预设的足迹里,一个人才真正地开始书写自己,开始拥有旁人无法踏足的、壮丽的崇山峻岭。她坐在那里,用整个沉静的背影,印证了这一点。那抹颈间的蓝,是这幅心灵地图上,永远醒目的、代表“此处我在”的图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