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词帝,应该没有争议的是李煜,李煜,南唐后主,职业是词人,兼职皇帝。如果说李煜早期的词,继承了晚唐以来温庭筠等花间派词人的传统,算是为女子代言,那么他后期的词,无论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还是“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无论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还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都注入了自己的身世感怀和命运悲喜,抒写身世之悲和家国之痛,开始为自己代言,从歌辞之词向士大夫之词转变。站在唐诗宋词两大巅峰之间,李煜这种不自觉的转变,为词这种年轻的体裁的发展开启了新的风格和道路,也为自己赢得了“千古词帝”的美誉。
李煜为之绝命的一首词是《虞美人》,这是一首千古绝唱。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为什么说是绝命词呢?因为那一天很特殊,公元978年浪漫的七夕节,正是李煜的42岁生日,李煜开了一个小型的Party,席间唱新作的词《虞美人》,被人听到报告给了太宗皇帝,皇帝一怒之下,赐一杯毒酒毒死了李煜。李煜曾贵为皇帝,最终又沦为阶下囚,被宋太祖赵匡胤囚禁,锁在汴梁一个寂寞的梧桐深院里,两种职业身份的交叉和转换,败了南唐,伤了李煜,却成就了千古词帝,真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句始工”。
一首《虞美人》李煜沧桑好词的代表作,写尽人生的愁思和痛苦。“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春花年年开,秋月岁岁圆,自然永恒,没有穷尽,可是回首往昔,多少往事终成往事,无法像“春花秋月”般再现,自己也不能再回头。早年的李煜富贵悠然,他又多想回望早年纯真无忧的生活啊!公元937浪漫的七夕节,南唐皇家又一个皇子出生,他就是李煜。南唐位处江南,定都南京,经济发达,文化繁荣,为他的富贵生活提供了物质保障。可是,作为中主李璟的第六子,他的出生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不过是又一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小皇子,地位虽然比不上长兄太子李弘冀,但他可以随着师傅学诗文,习书画,过着纯真无忧的生活,他自己也志在山水,醉心经籍,自号“钟隐”、“钟峰隐者”、“莲峰居士”。可如今,春花秋月依旧,往事却已不堪回首,南唐已随风而逝,李煜也不再是那个富贵悠然的李煜。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东风“又”至,风送春来,正是郊游好时光,自己却被软禁囚居,再也不能回故乡。摊上这躲也躲不过的皇帝命,到底是福,还是祸呢?公元961年,李璟逝世,24岁的李煜即位。因为长兄太子李弘冀病逝,其他几个哥哥也都早早去世,命运之手将毫无准备的李煜推上权力的顶端。可是,这个位置,他并不合适。作为皇帝的第六子,李煜从来没有被当作一个统治者来培养,他缺少这方面的经验,他的生活里从来都只是诗文书画。可现实不由分说,年轻的李煜只能仓促上阵,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就是如此,南唐国祚也维持了十几年,算是很不容易了。十几年中,也曾与大周后“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也曾看宫人“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多少富贵生活,多少美好回忆!如今,被软禁在汴梁,身居小楼,眼看明月,故国已是他人乡!再回首,情何以堪?
再回首“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当年盛宴“醉拍阑干情味切”,如今栏杆依旧在,人却改了容颜,想到这里李煜又怎能不凄楚无奈,痛彻肺腑!自然永恒,人生无常,这种悲哀之情不仅仅是李煜有,古今的人类谁都无法逃脱其外,所以,刘希夷曾经感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晏殊曾经惋惜“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崔护曾经无奈“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刘禹锡曾经遗憾“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朱自清也曾经追问“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李煜,今朝和往昔对比,因其特殊的身世之悲和家国之痛,这种宇宙无尽而人生无常的沧桑当然就来的更加深刻和痛切,满腔悲情凝成最后的千古绝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满腔愁思如春水汪洋恣肆,奔腾流转;又如春水长流不断,绵延无尽。真是一字一珠,尽是血泪之歌。
有位诗人不仅为李煜叹息“作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公元975年是这位薄命君王的亡国之年,这一年李煜从金陵到汴梁,从天子变囚徒。不用苛责李煜亡国,毕竟他遇到的是宋太祖赵匡胤,赵匡胤是一个行伍出身的军人,皇位是陈桥兵变夺来的,早就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政治角逐和权力斗争,在这样一个风云变幻的动乱时代,不懂政事的李煜又怎能保全自己的国家呢?所以,也有人为李煜叫屈“虽孔明在世,也难保社稷;既已躬行仁义,虽亡国又有何愧!李煜几曾负天下?”世上没有如果,可是,我们还是可以这样试想一下,如果让爱因斯坦做首相,如果让达芬奇当总统,这些科学和艺术领域的天之骄子,在政治领域又会是一番怎样的表现呢?
世上没有如果,可是,我们还可以这样再设想一下,如果李煜没有做皇帝,他是否还能在词史上作出这样的贡献呢?
如果没有早期生活无忧,可以自由地学诗文、习书画的基础,李煜难以积淀丰富的文学知识,具备良好的文学修养,恐怕也就难有后期意境深沉的作品?反之亦然,如果没有后期亡国的人生巨变和感情巨变,李煜可能还只是因袭花间词派的传统,留恋酒筵歌席,终日娱乐游戏,也难有这些富有感染力的作品。没有亡国之君李煜,就没有千古词帝李煜,是亡国之痛成就了李煜。
又是一年春来到。城内人如月,城外梨花新,看不完的如画美景,看不厌的如花美眷。在这样一个春夜,也让我们再怀想一下公元978年那个春夜,李煜被囚居在寂寞小院里,心中有深深的寂寞和绝望,剪不断,理还乱!我们普通人尚且“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何况一国之主李煜的亡国之悲呢?何以倾诉?又向谁倾诉?夜晚无言独上西楼,空对月如钩,这种无言的哀伤比痛哭流涕之悲更使人心碎,心越痛,情越深,词越工,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