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01

        第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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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初往自己家走去,一步撵一步地走着,越走越快,像是要谨防自己的反悔。

他家在四楼,敲门,一位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张小初皱起了眉头,父亲走出来说:“这是帮我们做饭的阿姨。”

张小初嘴里咕哝了一句提着包拐进了自己的小屋。

接下来的两天,小小的两室一厅出奇地安静,没有任何预想的争吵火拼发生。

回家前那些想了千遍万遍的话在回家之后都奇怪地不翼而飞了。是找不到开火的机会还是不知道怎样开火?搞不清楚。父亲也不刻意说话。

时隔六年,这个人老多了,不再魁梧高大。当年他给张小初留下的最后印象是妈妈病房里的推搡。

现在张小初和这个人各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做着自己的什么事,听着钟点工阿姨走进走出,直到下一次吃饭再碰面。再碰面的时候也只是各自无声地吃饭。连钟点工阿姨也是悄不作声的。

像极了炮火前的寂静?

张小初给马戈发短信说:“没发生什么,像住旅馆,但远没有旅馆自在。”

马戈的回复则仍是一如既往地坚定不移,充满信心。

第三天的晚饭后,张小初走到父亲房门口说:“你把钟点工辞了吧,我来做饭。”

做饭,一下子让张小初找到了感觉。他开始大扫除,妈妈在时那么洁净的厨房,如今就像一个大排档的后厨,纸箱子都快堆到屋顶了。

张晓初用了两天时间把厨房包括餐厅收拾完毕。

父亲没有帮忙,他只是满怀歉意地看着儿子忙活,吃着儿子做的饭,然后搓着手说:“你可以白天去学校补课,晚上回家来。”

张小初说:“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父亲只是笑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肖老师发来一条短信,小初随即打开自己的钢琴,他惊喜地发现钢琴的音准完全没问题。小姨随后给小初回短信说:“你那个有钱没处花的妈妈从前每个月都让我找人给这架没人弹的钢琴调音呢。”

小姨的话又勾起张小初的已经被打了包的情绪,他问小姨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这次去了这么久。

小姨回复说明天到家:“后天中午你和你爸来我家吃菠萝饭吧。”

后天中午很快到了。小姨叫的菜也摆好了,小初却是一个人磨磨蹭蹭地到了。

小姨说:“没事。我知道他不会来的。”

小初说:“为啥?你咋知道?”

小姨说:“他这人,不咋样。”

小初立即附和:“就是!”

“这样更好!我去拿红酒。”

醒好的红酒很快端了上来,小姨举杯说:“庆祝你回家!——怎么说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小初喝了一口酒,味道很好,又喝几口,酒杯就见底了,小姨又去拿酒。小姨去拿酒的时候小初想到了某个人的话,继而又想到了马哥的话。

他就问小姨:“你那个师妹,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姨把酒杯递给外甥笑了笑:“应该是没联系了。——否则她不会老跟我有意无意地打听你爸。不过,我才不理睬她。”

“对!”小初说:“让她滚远!” 说完又觉粗鲁,赶紧喝一大口酒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介绍的吧。”

小初吃了一惊:“——你?…… 你为啥?”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太爱炫耀。”

“炫耀什么?”

“炫耀那是我姐夫。”

“ 然后呢?”

“然后我和她一起去听你爸的课,那是一门选修课,——其实去听课的女生贼多。”

“再然后呢?”

“ 嗯……我也是过了好久才听到闲话,他们俩……”小姨停了下来。

小初端起酒杯又喝一大口。

“……他们俩怎么了?——你咋不说了?”

小姨似乎在寻找词句……

看到小姨那个样子,小初心中的那股火就”腾“了起来:“你还不好意思说吗?——不就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英俊老师和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学生的师生恋,狗血恋吗?长达十几年!不就是古老版的琼瑶剧,现代版的韩剧吗?”

小姨说:“我真的很抱歉……”

“你倒又是抱歉个啥呢?——难道是你告诉A和B , 你俩恋爱吧,是这样的吗?”

“不!我没有!“小姨说:“我只是约A去听过几次课!我发誓!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搭上话的。”

小初身体前倾:“那你为啥要说是你介绍他们认识的?”

“你妈说炫耀就算介绍!拉她去听课就算介绍!——你爸回家后也是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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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稽之谈!”张小初放下肩膀一脸的轻蔑: “他也算是个文化人?!——他真该去补补逻辑课!”

然后突然地,像火山再一次喷焰,一连串恶毒话一句接一句从小初嘴里喷泻出来,他痛斥父亲,语言之狠之恶毒,声调之高之毛糙,动作之粗鲁之剽悍,完全……!

小姨目瞪口呆。

她看着外甥一动不动。然后突然地,她越过床头抓过手机,坐在床上“嗒嗒嗒“地发起了短信:“我终于有支持者了!你想把你的臭事赖到我头上你是做梦!我没做错什么!听我炫耀的女生多得去了,和我一起去听课的女生也多得去了。我今天终于沉冤昭雪了!扬眉吐气了!附加:你活该被抛弃!”

“然后她抻了抻脖子又是一阵”嗒嗒嗒”,“从前是你老婆伺候你,后来是你情人伺候你,现在轮到你儿子伺候你了,你不如去死吧!”

一个按键,一声呼哨,小姨把手机递给了正狂喝饮料的小初。

小初看了短信说:“对!他不如去死!”

然后突然地,他俩都不说话了。暴怒,就像它最初出现的性态一样,戛然终止。

十分钟后,小姨把满桌的食物一股脑扫进垃圾袋里说:“走!咱们出去重吃。”

再一次坐到某饭店最高一层的玻璃房时,氛围完全不一样了。释放后的张小初和小姨都回到了原点。小初说:“你的短信挺恶毒的。”

“恶毒吗?”小姨笑了起来:“那可是咱们家的家传。”

“什么家传?”

“ 你外婆,也就是你妈妈的妈妈是长辈里的最高恶毒段位。”

“哦,”小初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没见过她。”

“你当然见过,你还在她家住了几次,最长一次三个月。”

“我没印象。”

“当然,你那时才三岁,——可你刚才骂人的神气,腔调,语句,和你外婆一模一样,真是吓人。”小姨又笑了起来。

“我刚才骂人了?”

“当然!你把你爸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可能!——我从来不骂人的!”

“所以我说你是被你外婆的灵魂附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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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灵魂附体?我从来不信这些!”小初说:“而且外婆应该在你出生前就已经离开了。”

“她是离开了,她住在别处。”小姨说:“三岁,你三岁时你爸提出离婚,是你妈让我把你送到你外婆家的。所以,你外婆的恶毒我是领教了。她说要烧100壶开水从你爸头顶浇下去,要把你爷从坟里挖出来管教他儿子……”

小初只觉一股凉气从脊梁骨窜了上来,好一会他才说:“我妈也跟着骂?”

“没有,你妈从来不骂你爸!你妈这辈子,就是吃亏在太喜欢你爸了!”

“所以她不同意离婚。”

“她同意离,她说她有尊严。——可当时全家人一致反对。你外婆说尊严算个屁,咱就不离!他要不怕丢人现眼就起诉去!你姥爷说你爸有才华,单位好,工资高。你妈不过就是个工人,没个一技之长还拖着个娃娃……”

听到“没个一技之长还拖着个娃娃”,小初脸上陡然变色,他恨恨地说:“我就知道是因为我!”

“什么因为你?”

“我妈没离婚就是因为我!——在出租屋时,我同学的妈妈就说了,如果没有我,我妈早就离了,早就过上好日子了!后来她也不会遭我爸嫌弃,也不会自杀! 我就是害死我妈的凶手!”

“小初……”小姨惊慌地说:“你咋这样想呢!你这叫啥逻辑?这也太荒谬了!”

“就是这样的!”小初的声音里盖着旷日的悲戚:“我早就想过了,我妈这样子就是为了能让我学得起钢琴!上得了重点中学!”

小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说:“我敢发誓,你妈当时就是离了婚,你照样能学得起钢琴,能上得了重点中学!”

说完小姨扬起手:“服务员,买单!”

小姨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小初拦住她说:“小姨,我想知道我家所有的事。”

小姨径直走进电梯说:“你家就是个奇葩。”

小初跟进电梯:“我家怎样奇葩?”

小姨把车开到一家精品洗车行,他们在附近一个亭子里坐下。

“难道不是吗?”小姨说:“你爸有家在外面另过;你妈不离婚实际上没丈夫;你爸一回家你又跑了。”

小初凝神听着,仔细辨析着小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  嗯,奇葩应该在我妈,——可我妈最终为啥不离?——既然她有尊严,又不是为了我。”

小姨皱起眉头:“你妈当时非常孤立绝望,你姥爷不断打击她说人家提出离婚,都是你妈的各种不好,你妈不够温柔不够漂亮。”

“ 我姥爷,”小初立刻尖锐地说:“——他这是在说自己的女儿呢,还是在说自己的前妻?”

小姨沉默片刻说:“应该都是!”

“然后呢?”

“然后你妈说今辈子就算没人要了也要离。”

“可我妈最终为啥没离?”小初急躁起来,声音突然高了上去。

小姨看看外甥:“小初,成人这些丑事,我实在不想说。”

“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

“好!其实我早就主张说!这有啥呢?说不说事情都明摆着呢。”

小姨吸了一口气:“ 就在你妈和父母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一天,那个A去了你妈厂里,理直气壮地告诉你妈你爸爱的是她,他们早就在一起了。现在她怀孕了,所以你爸必须和她结婚——他们会从经济上对你妈做出最大补偿,包括你的全部抚养费。”

小初的脸变得无比阴沉。

“你妈从那天起就全面改了口。她把你家的大门换了锁,对全家宣布说她今辈子也不会离婚!也不会去死!只要她不离不死,狗男女就别想得逞!”

小初的眼前出现了雾气。

小姨停了一下,然后突然加快语速:“其实我直到今天都不理解你妈。——干嘛要困死自己?要么离了他重找,要么命令他回家过日子!你不爱我我爱你也成。——像这样赶出家门又不离婚还不是成全了别人?吃亏了自己!”

“怎样叫吃亏了自己?”

“你妈实际上错过了太多的人!——你姥爷根本是胡说呢,你妈当年也就三十岁,特别能干活,又是厂里的一枝花。我敢说你妈离了婚追的人会排大队!后来她成了情歌皇后,更是粉丝一大片,有一个大老板特别欣赏你妈,三番五次请她去大城市唱歌呢。”

“我妈没去。”

“当然没去!你妈就一个死心眼等你爸离开A。她跟我说她要是去了,你们这个家就散了。”

小初沉默了,小姨说得这些他完全不知道!

却原来,关于他们这个家,关于妈妈,他根本不了解。

他以为,家就是那个样子——他和妈妈的家。

妈妈就在那里,不用了解。

“为什么?为什么小姨,你说得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妈不让说,你妈把你姥爷你外婆你爸,你家所有的事情都封锁了,什么也不让说!她以为把你爸接回家了,那些历史就抹过去了。能抹过去吗?结果是:她接回了丈夫,却失去了儿子!”

“她没有失去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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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初那天回家时,父亲已经睡了,他摸黑回到自己屋里,靠床坐在地上。

月光依稀,他看向桌子打开灯,桌上罩着一碗稀饭,一碟咸菜,一个馒头。

小姨的恶毒短信奏效了?!

次日清晨,小初被大门的动静吵醒,起床后看到豆浆油条已经摆上了餐桌。早饭过后没多久,他又听到厨房里有动静。

小初决定不去理睬。

好笑的是,这个父亲在厨房里折腾了几个小时,也就端了一碗臊子面到餐桌上。小初往厨房里扫了一眼,厨房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几张纸摆在案板旁。

父亲站在厨房门口,满怀歉意地看着儿子吃面说:“你的时间应该用在学习上。"  小初这次没有顶撞他,只是说:" 我学习没问题!”

从这天起,准确地说是从小姨的恶毒短信开始,小初的爸爸开始做饭了!

小初觉得理所应当,那是他欠这个家的。

可是自打爸爸接手做饭,小初就没吃饱过,一碗面或一个馍对他来说根本不够,但他什么也没说。

晚上他给马戈发短信说:还好,侦察到很多事情,很有成效。

此后一周,父亲每天都泡在厨房里,很投入。而小初则是不闻不问每天学习按点吃饭。

一直期待的炮火却是始终没有发生,哑火了?

这一天小姨提着一大包吃的来到小初家,像是完全忘记了几天前的短信和那些龃龉。

她是来向姐夫建议把姐姐的骨灰送回老家的,“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她对小初说。

小姨的建议总是及时有效的。

当妈妈的骨灰盒被放入姥爷外婆的墓穴后,爸爸哭了,起初是一点点呜咽,随后是抱着头痛哭起来。

回家的路上,小初问小姨,为什么是叫外婆而不是姥姥?

小姨说:“南方人的称呼是外公外婆,北方人的称呼是姥爷姥姥,你出生后,他们每天争论不休,就“各自”了。”

又过了几天,小姨打来电话说请父子俩去吃火锅。父亲不想去,小姨说:“你必须去,你不想吃,你儿子还想吃呢。”

果然,到了火锅店,像是饿了太久,小姨刚把羊肉放进锅里就被小初夹出来放到自己的调料碗里,小姨连说太生了,会吃坏肚子。

爸爸倒是吃得很慢很斯文,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让他吃得很辣,肩膀也放松下来。

快吃完的时候,小姨突然对爸爸宣布说:“你以后可以开始找女朋友了。”

小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看向爸爸。

爸爸不悦地说:“你说啥呢?!——现在这样挺好的。”

小姨笑了起来:“你是觉得挺好,——可打听你的人有大把。”

小初又看向爸爸,穿戴起来的爸爸,在外面,在人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模样。

爸爸说:“你能不能以后再说这个话题?”

“我是想以后再说,”小姨说:“可事情能等吗?——两年时间够不够?两年后,你儿子可是要到北京去上大学的!”

小初大吃一惊,停住筷子,目光有些发直。在高一这个悲惨的学期里,现实世界已经距离他太遥远太遥远了。上大学,尤其是去北京上大学,完全没想过!

“那么远的事,”爸爸显然想结束这个话题:“到时候再说吧。”

“什么叫做到时候再说?”小姨尖刻地说:“你是准备把人都领到家的时候再说吗?——或者说你还是准备偷偷摸摸重起炉灶?”

爸爸的脸上顿时出现了灰褐色。

小姨毫不留情地继续说:“我必须提前警告你,你以后找谁都可以,绝对不可以再去找A!她是杀害我大姐的凶手!——就因为她这么多年都不放手!”

爸爸的脸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表情十分难看,他艰难地站起来:“对不起,我不太舒服,先告辞了。”

小初说:“小姨!”

小姨说:“让他走,让他好好想想,他必须接受教训!我们也必须接受教训,我们不能再重蹈你妈的覆辙,我们必须把所有的事情都提前想到,我们要向他表态!毕竟你爸才四十多岁,事情要向前走!”

34


张小初回家的时候,父亲的卧室黑着灯没有一丝动静,也许和自己一样,他只是躺在那里而已。

虽然父亲是很可恨的,但见到他在火锅店里那样的表情,那样地被小姨恶毒和警告,小初的心里仍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直觉认为小姨说得都是对的,即便父亲有了人或是重起炉灶,也不会告诉他。

可是那又怎样?那又能怎么样呢?忽然之间,一趟老家一顿火锅,张小初的感觉不大一样了,一些事情他不那么在乎了!

一些东西在他的大脑前额叶皮层里闪烁着,一些新的东西在那里聚合移动。

片刻,他下床,把所有的书从巨大的书包里拉出来,一本本摊开,然后在第一本书的扉页上写下了“北京”两个字。

张小初开始学习了!学了整整一夜。相比之前的缺课学习,它的意义大不一样了!期间爸爸在频繁上厕所,但他始终没来敲小初的门。

小姨在给爸爸划线的同时,也无意间给小初划了一道线。那就是他们需要解决各自的问题,而小初的问题是:两年之后去北京上大学。

这就是小姨传递过来的信息,小初接到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些事情重要起来,而另一些事情,那些回家之前至关重要的,非要解决不可的事情,忽然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在伟大的目标面前,它们萎缩了,缩在了墙角!

多年后小初还是没怎么想明白,为什么是小姨,为什么是在那一天,用了那样一句不经意的,一句只是搭配主题的话,就把自己的脑筋给扭转了?

它算是一种理想教育吗?无疑是的!可自己之前受到的理想教育还算少吗?这么多年,许多老师特别是肖老师不是一直在对自己进行理想教育吗?

为什么就这一次,它管用了?

或许,小姨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小初的爸爸,而是为了小初这个有天赋的外甥,为了自己父亲的作曲事业有一个传人,为了弥补她自己当年作为女儿让父亲绝望的过错?

这是很可疑的。因为小姨这一次煞费苦心的告诫,小初爸爸受到的影响显然还没有小初的大。次日早饭时分,爸爸已经很平静,头天那般痛苦的表情已是烟消云散。与平时一样,他还是不刻意说话。

小初也不说话,他倒是想说点什么,但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多喝了一碗八宝粥。喝完粥他想出来一句话:“以后由我来洗碗吧。”

此后的父亲,似乎要弥补过去几十年的空白,每天都呆在厨房里,对照菜谱研究操练,厨房彻底成了他的实验基地。他还乐于采购,但往往是出去了很长时间,就买了几样菜回来,小初注意到,那些菜都很新鲜,多日不重样。

父子俩还是极少说话,除了日常生活中的一言半语,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谈。

那些回家之前信誓旦旦的,必须要发生的各种质疑,指责,在小姨的划线之后,都显出了它的苍白无力。

真可谓,正打,有时也会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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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推移,小初回家的初衷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甚至有些享受现在的时光——爸爸买菜做饭他学习。

有天学习的间隙小初忽然想到,他们从前是不是也是这样?妈妈买菜做饭爸爸学习?——可是爸爸显然是不满足于这种生活状态的,他当年提出了离婚。

如果一切能重来多好!妈妈买菜做饭他学习,爸爸上班。当这个念头一瞬间闪现在头脑里的时候,小初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并感到了无比的可耻。——正是这个人,在当初,亲手捣毁了这可能的一切。

次日他去了马戈的咨询室,积聚了三周的各种情绪见到马哥却一下子不知从哪说起。马戈拍拍他的肩膀说:“怎么了?小伙子,才几天你就变得和你爸一个表情了?”

“没有。”小初赶紧说,随后令他俩都没想到的是,从小初嘴边滑出的第一句话是个问句: “那个A,就是那个和我爸好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马戈眨着眼说:“你的速度可真够超人的,都准备去调查A了?”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她好像钢琴弹得还不错。”说着小初迅速转换话题:“我小姨让我将来考北京的大学。”

“好眼光!你小姨有远见!——只要你不造反,将来准能考上。”

“你的话和我小姨的一样。”

“你的也一样吗?”

“嗯。”

马戈说:“说吧,你现在担心的是什么?”

小初停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如果我去北京上大学了,我们这个家是不是就散了?”

马戈笑了起来:“怎么会?你走到天边都是你爸的儿子。”然后他看了看小初又笑了笑,是那种放下心来的笑:“即使你爸以后再成家了,你们还是一家人,我保证你还是你家最最重要的成员之一,——不信你回家问你爸。”

小初甩了一下长发说:“我知道!” 随后为了掩饰重点,他给马哥汇报起了回家后的流水账:辞了钟点工开始做饭,去了小姨家吃菠萝饭,三人回了一趟老家,爸爸开始每天研究菜谱……

马戈听得很仔细,并且一直期待地看着他,他只好一直说下去,粗的说完了说细的。但他还是说得很小心,没有展开某些具体细节,比如自己在小姨家发飙骂父亲,比如小姨从老家回来发飙给父亲警告。

小初说得口渴了,马戈就说:“你爸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对于厨艺的理解,比我强太多了。”

小初说:“嗯。”

马戈又说:“你提到了你姥爷外婆,你对他们有印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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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初说:“姥爷没印象,外婆印象太深了。”

“印象太深了?不会吧?你即使见过她也是很小。”

“是,我小姨说我3岁时在她家住过几个月,后来又住过几次。”

“你能记得她的样子吗?”

“ 很丑,一个妖魔的样子。”

“ 怎么会是妖魔的样子?——她打过你吗?”

”……应该没有吧,我只记得她的嘴很大,很大很大。”

马戈寻思了一下说:“关于外婆,你还记得什么?详细说说,什么都行。”

小初对外婆实际上没什么印象,他说得“印象很深”,是基于小姨讲了外婆是恶毒高手之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既然说过印象很深,小初就要说点什么。于是,他便把从小姨那里听到的关于外婆的事按他的理解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说完他犹豫了一下问:“马哥,你相信有灵魂附体这种事吗?”

马戈回答说不知道。

过了几天马戈请小姨和小初吃饭,闲聊间请小姨讲讲小初外婆的事。小姨说:“这个也重要吗?”马戈说他还真说不上来。

于是小姨开讲。小姨的叙述能力比小初强多了。她讲了小初外婆与姥爷的故事,又讲了小初父母的故事,最后她自嘲说:“这是不是很像一个轮回?父亲因为第三者抛弃了母亲;丈夫又因为第三者抛弃了她。”

小初说:“姥爷没有抛弃外婆,他们最终一起回到了老家。”

小姨说:“那是因为我母亲退出了,你外婆得病了。”

马戈又让小姨讲讲小初住在他外婆家的情况:“你能讲得再详细点吗?”

于是小姨把她的所知所解又细细叙了一遍。最后她说:“我认为小初外婆是疯了,她当然有理由愤怒,但是当着小孩的面骂那么恶毒的话,还是过分了。”

马戈问:“她经常这样吗?“

“家常便饭!”小姨说:“据我所知他外婆天天都在骂人,——除了吃饭睡觉。当然我听到的她只是骂一个人,就是小初他爸。”

“为什么小初妈妈要把小初送到外婆家?”

小姨看了外甥一眼,吸了一口气说:“因为他妈当时准备自杀,后来也确实是自杀未遂。”

小初的心里一片死灰。

大家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马戈说:“成人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我们要讨论的是,一个幼童,在当时这样的环境下,他会怎么样?”

小姨立刻说:“我想他应该是每天都处于惊恐之中。”

马戈站起来把三个人杯子里的茶倒掉,又去拿了一壶菊花茶给大家重新续上。然后缓缓地说:“我想那个环境可能是一个源头,——造成一个幼童心灵创伤的源头。”

小姨和小初都看向马戈。

大家再一次陷入沉默。

五分钟后小姨说:“……你的意思是说,这可能就是小初一直无法接受他爸的原因?”

马戈说:“很有可能是这样的,起码这是诸多原因中重要的一支——创伤综合症可以持续很多年的。”

“创伤综合症?”

张小初的手心又冒出了汗。

37



那天晚上,张小初没有学习,他早早地躺到了床上。他的身体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是那种他认为不应该有的轻松感。

十多年来,他始终被自己的性格警示着困扰着,一直在努力又努力地改造着和被改造着自己的性格。

却原来,他不能接受父亲,除了性格之外还有创伤!来自童年的创伤!

悲从心起,然遥远的什么地方又透过来一缕光亮,那就是:他不用为不能接受父亲这件事全额买单了!

所有的自责,都被一种新闯入的元素冲淡。那种元素是一种古老的,被两辈人各自情感纠葛缠绕的哀鸣,和哀鸣给与无力抵抗者的心灵创伤。

张小初就那么躺在自己的木板床上,轻松,空无,任由头脑天马行空。突然马哥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说过的一句话闯入脑海:“一个对别人过于苛责的人,都可能有着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往。”这句话他现在仍然不理解,或者说不知道自己理解得是否对。

他起身到厨房喝了两大杯水,然后开始细细地擦洗厨房,从台面到地面,从锅碗瓢勺到旮旯拐角,一通折腾之后,他安静了下来。

父亲屋里依然没有动静,大概是早早睡了,或者是一如既往地不干涉他。

张小初决定从今天起,原谅自己,包括他人!

凌晨4点,他又蓦然醒来,是那种轻松自然地醒来。他看着天花板,又看向窗外,以往的不见现在都是满目的新鲜。他来到厨房,欣赏着自己昨晚的清洗成果,又喝了一大杯凉水,然后回到屋里,打开钢琴盖,挂上弱音,两只手飞快地舞动起来……

无数的音符在他的脑海中跳跃着……突然,他停了下来,回过身——父亲就站在那里,在房门口,——他的眼神是温和的,小初等着,等着他说话,然而他挥了挥手又走开了,接着大门咣当响了两声,一切又回归到原始状态。

过了几天,小初的爸爸接到小姨的电话,说她准备带小初去玩一次欢乐谷:“三天时间就够了,飞去飞回。” 小初的爸爸不想让小姨带小初去,但小姨一句话就顶得他没话说:“那你带他去啊?你儿子长这么大,家长连个市区的公园也没带他去过!”

小初的爸爸不得不让步。小姨的话虽糙,但句句说到了痛点上。若让他带儿子去欢乐谷,他的心理还没有准备好。

欢乐谷的一整天,小初跟着小姨玩遍了所有的游乐项目,他们不断地大笑不断地尖叫,这是小初十六年的生活里从未有过,甚至做梦也没梦到过的景象。

次日在机场候机时,小姨削着水果,突然问小初有没有想过以后出国深造。小初说:“没有。”

小姨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击,小初赶紧说他已经想过以后去北京上大学了。

小姨说这还差不多:“团长已经在北京给你找老师了。”

小初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随之不适感从身体什么地方探出头来,与当年肖老师动员他上爸爸的师大附中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小姨看着外甥目光坚定地说:“你得把目标定得高一点再高一点才行!你是咱们家族唯一的希望。” ——手机响了,小姨接完电话说团长会来机场接咱们,请咱们去吃杭帮菜。

看着满面春风的小姨,小初问:“小姨,你的目标是啥?”

“出国。”小姨随意地说。

“深造?”

“工作加学习。”

“和团长一起?”

“不,我一个人。”

……

“什么时候?”

“下个月吧。”小姨轻描淡写地说。

“多长时间?”

“没有期限。”

“什么叫没有期限?”

“不回来了。”

“啊?……”

38



小姨说着站起身,提着水果皮塑料袋往远处的果皮箱走去。小初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几天前吃火锅时她警告爸爸时说过的那句话 “就因为她不放手!”  那是在说A。

看来,小姨是早有准备了!

“你是要放手了吗?”当小姨从果皮箱旁一个超市里提着一个精美的盒子拐出来时,小初问。

“算是吧。”

“算是?”

小姨说:“等我走了后,就算放手了。”

小初立刻说:“也好。你家也是个奇葩,你也是个奇葩。”

小姨扭脸看向外甥,随后大笑:“你说得对!你真是咱们家的孩子,学啥都快!”

小初的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姨饶有兴趣地看着外甥说:“是什么意思都无所谓,你说得是对的,奇葩不怎么好。”

“可是,”小初说:“ 放手就一定要出国吗?”

小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和:“我不是在逃避。小初,出国,是我们俩最初的计划,也是一开始就说好的。”

“一开始就说好了什么?”

“能走一个是一个。”

“能走一个是一个?”

“对。如果我们两个人走有困难,就通力让一个人走。”

“结果是他不走了?”

“我们都不准备走了。”

“为啥?”

“年龄大了,不适合出国了。何况国内的形势不一样了,他的事业发展得很好。”

“可是你现在又要走了,你的年龄更大了。”

小姨站起来伸伸胳膊做了个快速下蹲动作说:“是啊,所以我要加快速度了。”

“他在催你走?”

“ 嗯。”

“他提出的分手?”

“不!是我!”

小初说:“嗯,他这点还不错。”

“——他哪点都不错!”小姨突然放大了声音。似乎同时想起从前的那一巴掌,俩人都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小姨说:“我走了以后,他有可能去找你,你有事也可以去找他。”

小初说:“你俩都掰了我去找他干啥?”

小姨说掰了他也会帮你!

小初想说自己不需要帮助,但看小姨,很生气的样子。

小姨说你完全不了解他,他人很好,“——我当年遇见他的时候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整天浑浑噩噩的,是他改变了我 ”!

“他不会也是你的老师吧?”

”正是!”小姨说:“他正是我的老师,亦师亦友!他帮助了我的一切,一步又一步!”

“那是广泛意义上的老师。”

“不,是现实中的老师。——那时候,他每周会有一次到学校客串讲课。”

果然又是一起师生恋。小初想。

“我与A是不一样的!”小姨似乎知道小初在想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让他离婚,一开始就没有,始终都没有。他也是!”

“那你们是什么?”

“我们是朋友,或你妈称是第三者地下情什么的都可以,我不在乎!当然,你妈说得也没错, 我是很卑鄙。但我不后悔!过去不后悔,现在不后悔,今后也不会后悔!——像我们这样的感觉,很多人一辈子也碰不到!”

说完小姨闭上眼睛,不理睬小初。

这时广播响了,说飞机继续晚点。

小初思考了一会突然说他能理解小姨。

小姨立刻睁开眼睛绽出笑容:“真的?——他这个人说话不会完全顺着人说,但他的话绝大多数都是对的!这么多年,我们也总是吵架,但我们无话不说!”

“也包括我吗?”

“当然包括。他知道你已经回家了,和你爸的第一步走得还不错。”

“小姨!”小初不满地说。

“这有啥呢小初,——你就把他当作家人好了。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

小初想自己怎么可能把他当作家人?不过这还真是个讽刺,他们不是家人却无话不说,而自己和父亲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却是无话可说。

像是要证明什么,小姨又说:“他实际上就是个家人,每年他都会抽时间去老家给你姥爷和外婆祭奠。”

“啊……”小初颇感意外也颇尴尬。他又想起小姨的那句话:“ 你这个儿子就是用来悲伤的吗?”

“嗯,小姨,”他说:“以后由我每年去给我妈祭奠。”

广播又响了。登机,入座,俩人不再说话。

走出飞机的时候,小姨戴上墨镜,小初问小姨会不会有遗憾。

小姨说:“聚的时候真诚,散的时候释然,——我们早就讨论过了。”停了一下又说:“我们早就知道这只是一段时光,但我们都没想到这一段时光会这么长……”

那天晚上回家后,小初躺在自家的木板床上,内心一片潮湿。

他想,妈妈,没有散得释然。

爸爸也是。

39



从欢乐谷回来后,小初发现爸爸的厨艺越来越好了,他还学会了做饭后甜点。那些形状各异的小面点,小初看着就很喜欢舍不得往嘴里放。他拿起这个放下那个,然后突然地,他给爸爸讲起了欢乐谷,讲起了那些五光十色的新奇和疯狂。

爸爸听了直说后悔没和他们一起去长见识,以后吧,他说:“等你考上大学以后,你带我去。”

“好!”小初说。随后他注意到爸爸说得是“你带我去”而不是我带你去 ”。对这句话,他感到很惊讶,随后他又惊讶地想到,不经意间,自己说了太多的话。

接下来他更是说了一句之前完全没准备的话:“不好意思,我称呼不了你,”那时候爸爸的眼神里就透出了慈爱:“那就叫我老师吧,"小初说:“可以白搭话吗?”“当然可以。”爸爸说:“直接叫名字也行,很多国家都是这样的。”

也许是有了可以白搭话的允诺?或是有了欢乐谷的尽兴?小初从这天起开始主动和父亲说话了,并且他的话迅速多了起来,——多得像是为了要证明什么。父亲的回应也很及时恰当,但他仍然不刻意主动说话。

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一次疯狂的欢乐谷,一个小姨的出国决定,一段近在身边的爱情故事,让张小初觉得很多东西不一样了,面前的路豁然宽大起来,出现了一种告别的仪式感,他感觉到,一个崭新的自己即将开始!

自己的过去,不管怎么说,都有些愚昧。

一天早上爸爸去买菜功夫,小初在座机上接了一个电话,她说自己是A,小初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大声说:“你想干啥?我爸不在!”A说:“我不找你爸,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小初说:“我没啥说的!”说着“啪”地挂掉了电话。

过了一会他的手机响了,还是那个声音,小初说:“你到底想干啥?” A说:“只有几句话,我在过一条街的物语咖啡屋等你。”说着也挂了电话。

小初在屋里等了半小时,爸爸还没回来,思来想去,他给小姨打去电话。小姨说:“去!为啥不去,你就拿话把她撞到南墙上,让她死了那条心!”

小初去了。

没想到这一去,让刚刚搭建起来的和平大厦,差点倾覆。

张小初的心理再一次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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