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这处别院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了，每日三餐都有一个哑女送过来，从不与我交流。
我转遍了院落每个地方，前院是正厅只有一个瞎眼老伯守在门口，大门被封死无法从里面打开。后院就是我醒来的地方，平时除了送饭的哑女，还没见过其他人。柴房门口有一条狗，但也没听过他叫，每日都守在一棵海棠树下打盹儿。

连续三天我都没在这里找到出去的办法，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我自问经营一家香料坊诚信为本，也没得罪过什么人，上个月有个年轻公子看上了一款胭脂，想要批量收购，说要随商队去西域，所以预定本月底交货。
因这批订单量大，储备不太够，才有了这次临时进货的行程。

出事的时候我与随行伙计已经在返程路上，再翻过一座山就回到云城了，结果在打尖休息的时候就发生了意外。
坐下没一会，我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吹尖锐的笛子，但又像某些鸟类的奇怪叫声，还没等辨别清楚是什么， 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到这里了。

仿佛每天都在循环的日子又过了5天，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这天天还没亮，我又听到被绑前听到过的奇怪的叫声，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但没听到人声，一阵淡淡的茉莉香味若有似无的飘过，想要捕捉却没能抓住踪影。

今天，我更注意观察了院子里的变化，门前的花园有细微的踩踏痕迹，昨天开的红色芍药被折断了，而原来海棠树下的几株野花不见了。
大黄狗依旧卧在树下，这次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过去试图抚摸他，在我靠近的一瞬间，大黄睁开眼睛向我看过来，带着审视和探寻，我思考片刻转身离开。

夜里，我带上早晨没吃的馒头，来到了大黄卧着的海棠树下，大黄没有在，院子里很静，但我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我掰下来半个馒头放在了大黄常卧着的地方，坐在边上等，一直到天亮我快睡着的时候，终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噗通一声，大黄从树上跳下来，我眯着眼睛装睡，大黄嗅了嗅馒头没有吃，坐在我边上盯着我，直到我从大黄眼中看到一道影子闪过。

这时一阵悦耳的铃铛响起，接着又是一阵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过来。
“九公子，别来无恙？”
“你是谁？”九公子又是谁？难道是我？
“还真是忘了。”
白衣女子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仿佛要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同时，我也探究的盯着她，一张不够美丽却有些出尘的面孔，眼睛晶莹透亮直射人心，拥有这样毫无杂质的眼神为什么会绑架我呢？
“九哥哥，你别走，你别走～～”突然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边跑边哭的画面闪过脑海，那天下着雨，空气里也是同样的淡淡的茉莉花香，我却看不清所有人的脸，小姑娘被人拦住抱起，我的马车越走越远。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好。”白衣女子闪过淡淡的失落，然后丢过来一把折扇，“拿着，以后用的到。”
接着她背过身，清冷的命令到，“再过三天，会有人来接你离开，那批胭脂你可以正常交易，我已经帮你制作完成，绝不输于你的工艺。只有一个要求，以去西域采买香料学习制香为由，让那位公子带我们一起加入商队，胭脂可以只收他成本价，差价我补给你。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学徒。”
我没有回复，因为我根本没能理清这之间的关系，白衣女子好像并不在乎我的反应，一晃神的功夫就消失了。

的确如她所说，三日后醒来我已经回到了家里，一睁眼伙计守在床边，“东家，您可醒了，可吓死我了，您可睡了好多天了，大夫也看不出您什么病，只留下这香每日燃熏，说半月有余就能醒，还真灵。”
“来福，那天我怎么晕过去了？你后来咋回来的？”我试探的询问我失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您就突然躺在地上了，我以为天气热中暑了，抱您上车就一路赶回云城找大夫了，然后您一直睡到今天啊。”
“中途你是否离开过我？”我觉得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中途？奥，就是去找大夫的时候您一个人在车里，怎么了？”来福也是一脸茫然，看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我睡糊涂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看来，她们在我失踪期间找人假扮了我。

次日，订货的公子上门取货，我按照白衣女子的要求提出可成本价交易胭脂，但请求引荐我与徒弟能入商队随行，吃住我们自费。在得知我并不会携带货品，仅仅是去西域学习及寻觅香料后，欣然同意了我的建议。

安排好店铺的一切，我交代来福一些事项后，收拾了行装准备明日随商队启程。躺在床上，反复思索，白衣女子到底是谁，她说只要此行成功就会告诉我我的身世。之前从没细想过身世，但这次意外后我仿佛觉得之前的生活太过平凡，记得自己的父母，记得自己的妹妹，但在深入去想却又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仿佛我生来就在经营这家香料店，十年如一日。唯一算得上波澜的就是一年前，因为这款玫瑰胭脂被公主称赞，使得生意火了一把，但一阵风过后也早已平淡下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02
白衣少女在出发当日以学徒苏合的身份跟我一起同行，虽然有约定会告知我的身世，但苏合并未主动跟我谈起此事，我也觉得路途人多嘴杂不是聊这些的时候也并未问过。
路过玉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队官兵严查，商队领队拿着银两打点着军爷，但他们收了钱却并未放松警惕，每个人每辆车都要搜的很仔细。苏合突然贴过来在耳边说了一句：“一会别说话。”
“下车检查。”还未理解她的意思，官兵已经过来。
我默默的下车，并主动打开随行的物品，苏合俨然一副机灵会来事的小学徒的模样扶了下我“师傅，您歇着，我来。”“军爷，这是我们的衣物，这里是我们的通关文碟，您看？”苏合说着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过去，“谢谢军爷照顾，请兄弟们喝酒，我跟我师傅不是商贩，就是去学习西域制香的。”
“挺懂事，也跟你们撂个底，这次是都城下来的命令，找人的，所以只要能藏人的地方都得看一遍，行了，看你们也没什么行李藏不了人，收拾吧。”
“哎，谢谢军爷，军爷找什么人？要是方便透露消息，我们这一路要是碰见也好及时报告。”
这位军爷警惕的看了下周围，小声的跟我们说，“听上面说是公主擅自离京游玩了，也不敢公开画像大规模的找，怕有不轨之人起异心，给咱的任务就是得严查边关每一个出行的人，这赏银可不好赚，都留个心眼吧。”说完军爷去查下一趟车了。

过了玉门越发荒凉，经常风餐露宿。不过大漠的夜晚星星很美，望着满天星空正在发呆，我突然又听到被绑架前听到过的尖锐的笛声，猛然坐起警惕的看着周围。
“别紧张”苏合坐了过来，“自己人。”
我并未放松警惕，但发现好像除了我俩商队其他人并未听到怪声，都在各自休息。我不解的看向苏合，发现她正再吹一个类似口哨的玩意，但我却听不到声响。
“这是传音哨”苏合简单解释，“你听到的就是接应我们的人在五里外出这玩意传来的。”
“为什么其他人好像听不见？”我问出了心中所想。
苏合抬眸注视着我，眼中带着一丝忧伤和无奈，“因为你是九公子啊，只是。。。”
沉默了一会，仿佛做了什么决定，“只是你忘记了，不过，很快你会想起来。”

那天晚上，一个小姑娘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们一起背书、种花、制香、熏香，梦里我大概有14、5岁，小姑娘大概5岁左右，她一直追在我屁股后面叫我“九哥哥，九哥哥”
“九哥哥，长大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九哥哥，你慢点长大，等等我。”
“九哥哥，我要成为跟你一样厉害的制香师。”
“九哥哥，你做的胭脂最好看，味道也好，我以后都要用你的胭脂。”
......
“香儿，你还小，不要随便对人说嫁人的话。”
“香儿别着急，我会等你长大。”
“香儿已经是最厉害的制香师了。”
“只要香儿喜欢，用一辈子都可以。”
......

天微微亮，商队已经整装待发，苏合找到领队，“这一路我跟师傅烦您照应，今天会有故人来接应我们，就要离队了，这些是感谢您和兄弟们一路照顾的，一点心意。”
原来，今天我们要单独行动了，看着苏合游刃有余的打点好一切，我突然有些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03
等我再次醒来已在床上，还能闻到淡淡的迷迭香的味道。
“先生，他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老朽尽力了，公子早年被封锁的记忆应该是一名用香高手辅助催眠师完成的，仅靠老朽行针不确定是否能够帮助公子找回记忆。”
“那他什么时候醒来？”
“为了使公子进入深度睡眠，老朽加大了药量，大概还得需要半个时辰吧。”
“好，谢谢先生。”
“小姐，有些事情需要随缘而行，不能强求。”
关门声后，屋里安静下来。我虽然意识清醒，但身体还是无法自由支配，我是被催眠封锁了记忆吗？刚刚的老先生对我的治疗看来没有效果，我什么也没想起来。

这时窗子猛然被推开，跳进来一个人，黑衣蒙面但身形不难看出是个女子。我微闭双眼，听到女子走进我床边突然屏息。
“没想到，你居然找到这里。”苏合推门而入，好像并不意外黑衣人的到来。
“你把他怎样了？”黑衣人冷冷的问道。
“还能怎样，要不是因为你。。。。。”苏合突然深呼吸止住了话题。
“当年，我能做什么？”黑衣人冷漠语气的背后有一丝颤抖。
“对！你什么都做不了，但就是你这个人，你这个身份，带给他带给我们多大的伤害，你知道吗？”苏合像突然爆发的狮子，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可以宣泄一般，“你想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你想回家就回家，但你想没想过我哥哥要为你的行为付出怎样的代价？”
“十年前，你小孩子心性 ，想要离家游玩，我哥他宠着你由着你，带你隐居过田园生活，你们俩个孩子把全世界都折腾乱了，你爹迁怒我们差点九族覆灭，你又玩够了没意思了，跟我哥说你想家想你母后。你知道当年我哥。。。。。。。。”苏合情绪几近崩溃，是这么多天第一次在我面前像个女孩的样子，没想到她是我妹妹？
“芸姐，对不起，当年我太任性，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带给别人怎样的后果。”黑衣人褪去了初来时的冷漠，情绪被染上了一丝说不出来的内疚。“九哥，他还好吗？”

苏合还未回话，突然一阵急促的笛声，苏合迅速拉过黑衣人躲进我的床上，只听一阵当当当的声音，好像几粒暗标打进了墙上。然后听到有人破窗而入，紧接着还没等来人动手，又有几人破门而入双方交战起来。苏合闪身将黑衣人甩在我身边，自己出去交手。
我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双明眸，瞬间被吸引进去，仿佛沉入了千年深潭，外界的打斗声音也被隔绝天外。突然一声清淡的“九哥”将我拉回现实，那双原本清冷无情的眼眸犹如一汪泉水，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
“小心！”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凝视，感觉有人猛冲过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瞬间翻身护住了黑衣人，只听耳边一阵风声刀剑擦着耳后砍在床上。这一刀仿佛砍断了脑海中的一根线，一堆散落的画面飞舞而至。

04
“香儿回去吧，别让你父皇担心。”
“九哥，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赶紧回家，别再连累我哥了，你一出现杀手就追来了，你还不懂么？”
“芸儿！”我喝住苏芸，看向在一边紧张的不停搅衣服的凝香，突然觉得好笑。
“哥，你还笑！你刚刚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
我一抬手打断了芸儿的抱怨，“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将你托付给忠叔，虽然家族备受牵连势力都藏匿于江湖，但好在未有损伤。”
“当年，是我一意孤行，不关香儿的事，芸儿，不要迁怒于她。”
“你这刚找回记忆就还是这样的作风啊，九公子！还真是一点没变。”芸儿生气的甩手走了。

“九哥”
“香儿，不是你的错，不用自责。”我淡淡一笑，自然的摸了摸她的头。
“当年，你叫我一声大哥哥，让我带你走，你是小孩子，但我不是，是我的选择。”在我温柔的注视下，香儿坐回座位低下了头，“在知道你的身份后，本想过送你回去，但看着你委屈不想回家的样子，是我心软，选择遣散明处的所有势力，带你隐居。虽然牵连了一些人，但也不算损失惨重。而且，我的失忆，也是为了自保断绝念想，请人给我做的，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所以跟任何人无关。”
“给。”我拿出苏芸之前给我的折扇，“收好，回去以后想找我就拿着扇子去闻香坊，会有你带你去找我。”
“九哥，我会说服我父皇的，这次我偷跑出来，我不知道他会派隐卫跟踪我。”
“回去吧，我没事，当年你回去后，皇上也没有绝我后路，可见并不是无情之人，不会有事的。”
“九哥，我长大了，也学会制香了，而且也找到了你制作的胭脂。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先走了，会去找你的。”凝香抿着嘴唇目光坚定的走出了门，门外传来十几人行礼的声音“公主！”

05
半年后，我再次回到当初被芸儿绑架到的别院，一切如当如一样，盲眼老伯守着门，哑女依旧默默的打理着一切。阿黄也并未对我另眼相看，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并不是被监禁在这里了，这里是当年我带香儿隐居的场所。
当年我在这里教她读书、写字、识香，制香，6岁的小姑娘居然很有灵性，教什么都一学就会。直到她开始半夜做梦，哭的那么伤心说想母后。我安排好一切后离开，放出消息将香儿送了回去，因为拐走了皇帝宝贝女儿两个多月，运营在各大州城的香料店及商会受到了覆灭性的打击，但早在此之前天香门主要势力已经转入地下并未受损，虽然我交出了领导权，但没想到十年后芸儿凭借天赋和实力夺回了天香令，并找到了我当年失忆前给自己编纂的身份和藏身之处。更没想到的是，因闻香坊一款胭脂被送进宫得到公主青睐，让香儿也找到了我。

“九公子，芸门主到了。”随从打断了我的回忆。
“哥，你还在等那个任性的公主啊？”芸儿对我这十年的失忆以及对她的不管不顾一直耿耿于怀，“半年了，要找你早来了，别等了，赶紧收拾收拾，咱回天香谷，近些年虽然明面上的香坊我们没有直接经营，但背后花圃、香料、以及与邻国的经营渠道基本都掌握在咱们手里。”
“谢谢你，芸儿，这些年辛苦你了，爹娘去世的早，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照顾好你。”对于这个妹妹，我一直心怀愧疚，当年出于私心将芸儿托付给了一直跟随父亲照顾我们的忠叔，天香令和门主之位虽有托付但并不能服众，也都是这一两年芸儿自己打拼坐稳了门主之位。

突然一阵尖锐的笛声传来信号，表示有人进入。
我转身顺着阿黄守着的海棠树飞身而出，沿着屋顶八卦阵跳脱针外，只见一公子打扮的香儿骑着骏马，微微扇动着闻香识人的天相门门主折扇，突破了别院外围守卫。
“九公子，我未失约。”眼眸中仿佛含纳了整个宇宙繁星，“九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你也不要失约！”

番外：
15岁，我正式接任天香门主。那一年上元节，我来到云城巡查商会，晚上本要打烊的时候有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跑进来，“哇这里好香啊，这个香包有茉莉花味，好好闻。”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也没有大人跟随，“你家人呢？是不是走丢了？”我好奇的问道。
没想到她鬼精灵的一笑，“才不是，我故意躲起来的，他们找不到我，我才不回去，家里可没意思了，天天都是学规矩。”小姑娘挨个闻着香坊的香包、胭脂、水粉，居然能轻松分辨出十余种常见花香，茉莉、百合、玫瑰、桂花、柠檬草，连隐没其中清淡的金银花香都能分辨出来。
我越发对这个小姑娘感兴趣，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她也突然停下来，“大哥哥，以后我跟你混吧？”闪烁着光芒的大眼睛就那样直直的盯着我，“我不想回家，你带我学香吧？我很聪明的。”
就这样，我居然不管不顾的带走了这个孩子，直到两天后收到消息，公主在上元节走失，天价悬赏线索。

但是，小姑娘一句“九哥哥，我不想回家，你别送我回去好不好？”让我放弃了送她回去的想法，并在半月之内将各大州城的分店和联络点转入地下，将芸儿托付给忠叔带回天香谷，并将天香令和门主之位交给亲信之人代为打理。仅留几名贴身随从，带着香儿隐居在运城外的别院。拐走公主是多大的罪名，我根本不敢想如果事发会带给身边人怎样的毁灭，但每当看到香儿那充满闪光的眸子，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想拒绝她。
直到那天，香儿梦魇我鞋子都没穿就跑进她的屋里，看着她坐在床上哭着喊想母后，我手足无措，抱着她摸着头安抚她，看着她满脸泪痕委屈的入睡。
次日，我问她，“香儿，你是不是想家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九哥哥不要我了吗？我想母后，但我回去后还能跟九哥哥在一起吗？”
我微微一笑，摸着她的头并未说话，既然你想家了，我便送你回去，但不能让我身边的人为此承担伤害。我不能做到记着你的情况下不去见你，但我可以选择不记得你的条件下守护着你。
香儿，我不会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