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故事已经离别久了,却如同灼伤,要靠时间抚慰,经历来磨去。
我第一次见到“丑三儿”是在田间,他在盛夏的炙热土路上跛脚而前,灼日替他把那身糟破的夹袄里的寄生虫驱逐出境,他走在田间与周围的景色似乎成了驳论,我是从他的身上才理解了避而远之这个词,可谓栩栩如生。
早上让妈妈揪起来去田里帮忙除草松土,抵触也只是自找苦吃,还不如迟早完成回家去。当烈日从东方突进我才知道什么叫“一天之计在于晨”,与湿露和莽草奋战半天,脏累是难免的,回家之前我打算坐在近旁的小树林里小憩就回家,小树林阴凉的风吹在身上带走了所有的汗水,只留下疲乏孤军作战。
靠在一棵老树旁,它能承受我整个背的面积,清风落过,这大概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定义吧,自然真是令人可畏可敬。放马思绪疲倦已经胜利,我就这么靠在树边睡着了。
“就......呜,这么睡......睡......睡着了,小心!让偷人的把你抓啊,抓......抓了去。”我感觉到有人从我耳边说话,随之呜呜咽咽的声音摩擦着耳膜让人浑身难受。
我赶忙睁开眼睛,突然发现是一张黝黑且脏的窝瓜脸,我赶紧站起来,原来是“丑三儿”。
“你有病吧,凑这么近说话!”我瞥了一眼,坐下来靠在旁边的树上。
我闭上眼睛并不想搭理他,“丑三儿”平时就像一颗移动的催泪弹,没人想在他旁边多呆,有的人是讨厌他身上的味道,有的人是觉得他脑子有问题,我妈也曾经跟我说过要离他远远的,我倒是不怎么怕他,毕竟不是小时候了,而且今天我还没享受够这种感觉呢,我估计他一会自己就会走,我打算继续闭目养神式的睡着。
看来并不是我想得那么美好,他一直在我旁边呜呜咽咽的像是抽泣但是又不是,这种声音完全打搅了我的兴致,我不耐烦的准备起身收拾农具离开。
刚站起身来,“丑三儿”看到我要走终于嘟嘟囔囔的挤出几个字来。
“别,别,别走,我有话说!”他恨不得快点把这几个字吐出来,留住我。
我当时根本没听进去,头都不回就准备走,但是转念一想他会跟我说什么呢?我还真有点好奇心泛滥。
“你要说什么快说!”我放下锄头坐在离他比较远的树边。
“嗯嗯嗯!好,好,好......我我,说”他激动万分,我有点诧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奋。
突然他嘿嘿嘿的笑起来,我感觉气氛不对,“你笑什么?不说我走了”我心里还剩有点发怵的,毕竟村里的老老少少都说他脑子有问题。
“哎,好久没人跟我说一句话了,我,我,我高兴!”他咧着嘴笑着,还不忘抹去他脸上的灰土和脓疮。
他赶紧马不停蹄的跟我说:“你见过我的儿子吗?”
我觉得他又开始说胡话了,小的时候他半疯半傻,这一晃已经十年之久了,他一直就是过着流浪汉一般的生活,村里给他有点低保同时也分给他土地,但是他根本不会种,与其说不会不如说根本不中,当大家都进入农耕的忙季,远远的看他的地里居然已经绿油油的了,村里人还觉得不可思议,靠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草,他还傻傻的说是粮食,有看不下去的人像给他种上玉米,但是他却大喊大叫着别偷他的“草”。
从那之后,村里就把他的地给收回了,他一时间没了魂一样,原来还打扫一下屋子,从那以后他那小破屋就肮脏不堪,而且村里人都说他是疯子,让自己的孩子离他远远的,他跟人说话一般人都听不过三句就远远的躲开,有的更是对他又打又骂,村里的人还好,有一天他居然是从城里回来的,而且腿还一瘸一拐的,都说他是被车撞了,但是自己脑子不好使,一分钱医药费没要到,居然还把自己的低保钱给了人家修车,年月长了人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丑三儿”。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我不回答,急忙又问了一遍:“你见过我儿子吗?”
“他跟你一样高了应该,而且跟你长得很像脸上也有点雀斑,高高的瘦瘦的,他说他买东西去了,好久了都不回来,我找了他好久了!你见过吗!你见过吗!?”他说着说着就冲了过来摇晃着我。
跟他贴近了更觉得一股臭味,他还是不停的问我有没有见过他儿子。
我推开他,立马站起身来,他好像以为我要打他,吓得急忙爬开,嘴里还不停说着:“别打我,别打我,我没钱。别打我......”
我觉得他又失常了,准备赶紧离开。
“别走,别走,我还没说完呢,求你别走。”他跪在地上流着泪哀求着,我的步伐似乎被他缠住怎么也走不动。
我叹了一声气,又坐回树旁,他见我回来了,赶紧坐到离我比较远的地方,还赶忙把自己的眼泪擦干,用鼻子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生怕它飘到我这边,害怕我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用尽全力咳嗽,想要发出最舒服的嗓音,咳嗽声声入肺。
“我,我儿子叫阿福,你知道吗?他太可爱了,那时候他还小哩,我在地里锄草,他看我太累说要给我买水,还说妈妈走了,他要照顾我之类的,嘿嘿嘿。”他望着远处的田地,嘿嘿的傻笑,笑出泪水。
“可是后来,他怎么就走了呢,他去买水了,对!一定是!我知道的他不会骗我的,这小家伙还说照顾他爸爸呢,对了我还给他找算命的算过,你知道吗?他是个有福的娃,说他能活到九十九呢!”他倏地站起来,嘴依旧咧着,傻笑着、张望着、寻找着。
回到家,我也没有跟爸妈说起这件事,我也只是抛之脑后。
天气转凉,秋风带走盛夏最后一抹浓绿,为田地刷上了金黄色,风拂过,翻腾起金色的“海浪”。
偶然的一天,茶余饭后我跟爸爸出门和邻居闲坐,提到了丑三儿。
“好长时间没看见丑三儿了”有人提到“丑三儿”我又回忆起那天他的一举一动,本来觉得无聊已经想回家睡觉的,但是听到“丑三儿”又钩住了我,确实是好久都没看到过他了。
那天晚上我得知“丑三儿”的一些事。
他老婆生下一个小儿子就得病死了,他知道自己要撑起这个家,他拼了命的务农,工作几乎都连轴转。他的小儿子还挺懂事的,但是后来据说是给他爹买水的时候被人贩子抓走了,后来倒卖不成,被从车上仍出来了,掉到河里淹死了。从那以后他就那个样子浑浑噩噩的活着。
大概是冬天吧,“丑三儿”死了,死在一条河里,村民说他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抓着一把青草,手指甲里都是泥土,应该是为了拔草不小心掉进河里。
我突然回想起那天“丑三儿”跟我说的话,还有那些救命似的稻草,还有算命的那些话,我似乎还看能看到他奔跑在田间张望着,寻找着。穿梭在所有买水的地方寻找着阿福小小的影子。
一天梦里,我记得:“他们在天堂相遇,他说他很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