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吃自助餐着实被两位食客吓到了。

一多年不见的朋友要请客吃饭，并指明是自助餐。念及许久没去，便欣然前往。刚一落座，朋友便急不可耐地要去点小馄饨，还说这里的小馄饨特别火爆，去迟了就没有了。我笑他真是土鳖，小馄饨能值几个钱啊？这不是买椟还珠么？即使就算要吃，也不是现在啊。

我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两页纸，分别夹在桌子上亚克力标牌的两侧。一面是网上整理的“自助餐终极秘籍”，另一面是打印出来的该店的食物分布平面图。我试了试夹得还算牢靠，便心满意足地跑去取水果了。

说实话这家的水果还算是业界良心，不论是西瓜、橙子、火龙果还是菠萝香蕉，都是正值豆蔻。个个饱满挺拔，新鲜可人，切成片后，更是汁液漫溢，香气扑鼻。而不像其他的店铺总是拿徐娘老妪来充数，精神萎靡，老态龙钟，一看就没什么食欲。

刚好服务人员新切了一盘西瓜，只见这西瓜片如指厚，瓤红皮翠。在盘中立成两排，含苞待放。我心下大喜，拿起夹子，把中间块头较大的部分尽数纳入碟中。用手稍微整理下，尽量平放，这样即使高有半尺，其上部还有不小的平面，可以放几个香蕉。待摞了几个香蕉之后，感觉碟子稍微有点晃了，刚想回去，看到旁边的菠萝貌似也还不错，于是又大胆地加了几片。然后一手托碟，一手捧护，边走边喊：“小心啊，注意啊，让让啊。”慢腾腾地这才挪回桌边。

这时朋友已经回来了，正举着汤匙吹气咂汤。看我托了个宝塔回来，一口热汤差点没吞下去。吃惊道：“你拿这么多水果做什么？”我小心放下，说：“吃的啊，他家水果还不错。”

“那也不至于拿这么多啊，两个人也吃不完啊。”

“哪有，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递给他几个菠萝，“菠萝尝尝，老甜了。”

我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边吃边看秘籍第一条：“第一步，先吃水果，既利于消化也利于营养吸收，还没有饱腹感。”我边吃边点头，深以为然。

这时听见旁边桌子传来训斥的声音，“你看你有没有出息，每次来就知道吃大肉，丢不丢人啊？”我扭头一看，原来一个妈妈正在教育他家小孩，一个小胖子，约莫一、二年级，正在低着头努力地啃一块大骨头棒子。“你看旁边的叔叔，人家才叫文明，能控制住自己，吃点水果什么的，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唉，再这样，以后就不带你来了。”那孩子可能觉得烦了，朝我瞥了一眼，满是愤怒和委屈。

我朝他笑了笑，眨了眨眼睛。等着吧少年，好戏还在后头，到时候一定让你妈妈刮目相看，理屈词穷。

片刻间，塔去楼空，瓤尽皮存。我摸了摸肚子，确实没有饱腹感，也不觉得渴。古之人诚不余欺也。于是哼着小曲，看了看平面图，“海鲜档，不远嘛。”

海鲜档向来都是热门，倒不是说有多好吃，但是值钱啊。果然到那一看，排了一个5，6个人的小队。我拿了碟子，心安理得地站在末尾。过了有5，6分钟，也没见朝前挪一步。奇了怪了，难道断货了？朝里面一望，4，5个服务人员在那满头大汗地片鱼，动作利索，如缝纫机般上下往复，转眼就是一大盘，更是有专门的递送人员，如连珠价般地呈送上去。这就更不应该了啊，就算有人装两个碟子，也够了啊，怎么不见有人走呢？

我好奇地走出来，来到队前，顿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头陀模样的壮汉立在那里正自大快朵颐，旁若无人。这壮汉高九尺，宛若巨灵，臂厚腰圆，一身的横肉。赤足木屐，趾间稍微带点污泥。两条如抱树般的大腿裹有网袜，一黑一白。胯间是一条LV限量版迷你小花裙，用草绳胡乱绑就。上身光着，硕大的肚皮上纹有饕餮，随着呼吸，犹如活物，狰狞吓人。后背披一披风，脖子上挂着一圈小时候打弹子用的大号溜溜蛋，粘裹在透明胶带里面，既威风又不失童趣。

这大汉手里拿着个钎子，见上来一盘鱼片，顺手一抄，鱼片全部串在了钎子上，继而如吃羊肉串般把鱼片送入嘴里，也不蘸酱料，胡乱嚼了几口便囫囵吞下。如此这般，吃了良久，怪不得后面的人怎么等也挨不上呢。

这时一个等在壮汉后面的老妇可能有点不耐烦了，用拐棍敲了敲壮汉脚面，说道：“壮士，能不能让我们拿一点你再继续吃啊，等你吃够了要到什么时候？”后面排的几位也早已心有怨气，奈何开口要吃的总归不雅，所以一直忍着，现在看有人出头了，也都纷纷附和：

“是的年，给俺们先拿丁着哈，又不多，你继续吃就是了哈。”

“俺么年，就要等燥死的了，一点素质也么有。”

“坑的了一阵眼都挨拿了的了，还吃什么的哈。”

那壮汉兀自吃着，头也不回，嘟囔道：“能等就等，不能等就先吃别的。这么大人了，不知道排队啊。”

老妇似乎生气了，跺了跺脚，说道：“就不能照顾下老年人啊。”

壮汉不为所动，指着自己的嘴说道：“还是那句话，谁能胜得了我这嘴巴，自然让谁。”

那老妇可能被激怒了，使劲敲了敲地面，厉声道：“头转过来，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壮汉仍旧不理她，从花裙里掏出一张纸，扔给老妇，说道：“你还是先看看我是谁吧。”

纸缓缓铺开，我凑过头去，只见上面列了一个清单，依稀有什么“王子牛排馆”，“港艺”，“金钱豹”什么什么的，字后都带着个小叉。

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见老妇“嘿嘿”冷笑一声，把拐棍举高伸到大汉面前，晃动把手上系着的一块牌子，说道：“你瞧瞧看？”借着灯光，隐约看到上面鎏金一只大蝗虫，龇牙咧嘴，惟妙惟肖。旁边一行小字，似乎是什么“终身成就”什么的。

那大汉一见此牌，顿时肃然起敬，拱手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有前辈在此。”

“既识得老身，还不赶紧让开？”

“前辈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同为吃货届的翘楚，当更知“礼数不可缺，原则不能让”的道理。”

“照你这么说，今天还真得斗一斗了？”

“那是您给面子。”

“好吧，就如你所愿，好久也没动动筋骨了，说，怎么比。”

那大汉一见老妇同意了，昂首挺胸，顿觉豪气干云。抬臂伸出食指，说道：“你从这边开始，我从那边开始，谁先到达饮料处并率先喝光，谁赢。”

老妇把拐棍望地上一拄，一个“好”字还未落音，旋身飞到包子馒头烧卖的摊前，路过西点的时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那些蛋糕布丁全都不见，人去盏空。老妇双手如电，抓到什么看也不看就朝嘴里扔，只见她的嘴前形成两道弧线，那情形就像一个转球耍得炉火纯青的小丑在那恣情表演。

花开两枝，各表一朵。那大汉见老妇快如迅雷，也不甘示弱，刷刷两下就把生鱼片扫光。转身来到花蚬处，也不用手捞，直接举起水箱，径直往嘴里倒。吓得旁边的螃蟹纷纷大叫：“妈呀，生吃啊？不用热水涮涮啦？”

两人各展生平绝学，施展饕餮之术，移步换影，犹如点了两头的引线，呲呲着朝中点汇去。

这时众食客分为两派，一派如我一般，跟在旁边看着热闹。另一派眼看着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又抢不过他们，觉得吃了大亏，纷纷跑到门口喊道：“退钱！退钱！”

服务员一看这阵仗，顿时吓坏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有个别机灵的，掏出手机急促道：“经理经理，赶紧过来，出大事了。”

不一会，从里面房间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这男子布衣长衫，体态修长，鹰鼻阔口，目聚精光。男子扫视一圈，对当下情形了然于胸，突然挺胸昂首，一阵清啸从腹中发出，声音初如黄吕大钟，浑厚低沉，继而如丝竹青笛，婉转悠扬，再者如陶埙胡笳，清冷萧刹。声音愈来愈急剧，调子越来越高，震得众人耳膜难受，几欲作呕。那壮汉老妇闻得此声，也心下讶异，停止著食，面色凝重，一看就是在用内功抵御。

男子一见事态缓了一缓，攸地蹲了个马步，左手食指指天，缓缓画圆，右手捏了个剑诀，指指点点。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只见指气氤氲，聚于顶部，呲呲作响。气流逐渐散开，只听得桌子上的锅儿、盆儿、碗儿、碟儿不住颤动，里面的里面的果儿、肉儿、饼儿、汁儿纷纷飞起盘旋，混作一处，竟儿形成一个小风暴。

突然男子双目睁开，暴喝一声，口大如盆，那么些个食物纷纷坠落，如瀑布般，涌进男子嘴里。男子面如猪肝，腰腹隆起犹如水桶，里面做做有声，像洗衣机般一会左转，一会右转，如此往复良久，突然声音暴起，嗡嗡如甩干一般。男子知道已到紧要关头，眉头紧缩，齿如筛糠。

不一会，嗡嗡声戛然停止，男子长舒一口气，复又站立。一切如雨过天晴，一贫如洗。

那壮汉见男子神乎其技，跑过来竖起大拇指，赞道：“人外有人，尊长真乃神人也。”

男子点了点头，招手老妇过来，朗声道：“我见二人天赋异禀，非寻常之辈，何不响应国家“光盘”之策，示众人榜样，以减少浪费？何故厕身食肆，占别人便宜，做蝗虫举？”

老妇自知有愧，悄声道：“尊长饕餮之术已臻化境，如蒙不弃，你我三人结为异性兄妹何如？”

男子大喜，道：“如此甚好。”说完三人拜作一处，撮土为香，拜男子为尊，老妇居二，壮汉为末。三人喜气洋洋，共去楼下辛香汇耍子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