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下来掌门突如其来的要求后，君先生帮他解散了围成一团的师姐们，并让他好好休息，明日一清早便可离开了。

他不欲多语，只是一人默默折回了自己错落于静夜思处的小院，然后在屋内收拾好了寥寥无几的个人用品，还有那把视若自己第二条生命的双刃匕首——

他的孤月。

不知不觉间，深谷已经没有阳光洒落，缀于亭台楼阁偶尔闪烁的一抹火光摇曳于这缓缓刮起寒风的傍晚。

楚昼推开纸窗。他心头的那抹热血已然随着这冷冷的寒风，凝固成了喉咙间一块怎么也咽不下去的鲠。

他说不清现在的心情，于是那张本来就毫无生气的死人脸愈发森然。那张妖治的美人皮下遮掩的是一个无助茫然的年轻灵魂。

他在想，可能他这一走，怕是要很久都回不来这深谷了。虽然他平时也并非经常待在暗香，只是归根到底，他终究是把这当做他的家。

如今就他一人独身前往那江湖，说不挂念这长达十四年养他育他的暗香是假的，毕竟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江湖上都盛传以杀止杀，以血还血的暗香，行事诡谲。算不上邪门歪道，当然也算不上什么名门正派，不好也不坏，却仍然有人会对暗香这两字望而止步。

可他们哪知，江湖上以外表妖娆性情高冷出名的暗香女弟子。也会在深谷间常常欢声笑语，都是会哭会笑的人儿，哪有江湖传得那般无所不能，冷漠无情？

丝丝缕缕的冷风皆从窗口钻入这屋内，楚昼一本正经的裹紧了身上的被子。那被风吹起的细长青丝顺着他的轮廓，掩盖住了他眸里深幽的神色。

终是一夜无言。

翌日，深谷像是一个刚睡醒的孩子，把整个亭台水榭笼于一片烟白色的水雾中。

朦胧雾气间，楚昼踏着昨晚雨夜里打落的残花，无声的离开了这个养育了他十四年的地方。

如同他每一次接取任务一样，不过这次抱着并非必死的决心，而且一种平静且谨慎的心情，运转轻功离开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静夜思转角的山口，伫立着一位身披晨露的黑袍面具人。

君先生终究是舍不得这个一手被他养大，和他性情爱好相投的少年人。

他心软了，还是让决定让这只雏鸟去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暗香的静谧深谷，不适合这只骨子里傲然的狼崽子。

就好似归去兮的那满山遍野的大片素雅幽兰，纵使飘荡于再乱的世道，归来后哪怕是死于战乱，也仍然会化作谷内千万朵兰花中欣欣向荣的一朵幽兰。

暗香的弟子点缀着他们家园的每一片土地，死后，亦是如此。

再说离开了暗香的楚昼，第一次不用怀着沉重的心情，满脑子演示千遍万遍的刺杀计划，还能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他无疑是非常高兴的。

他把这次初入江湖的目标点定在了金陵，毕竟的天子旧都，繁华程度总归和离金陵极远的暗香不同。

暗香离华山算近，反正他要去金陵的话肯定是要路过华山的。

心里自己打着算盘，他又风尘仆仆的连续赶了两天的路才堪堪到了华山山下。

不过看到曾经被亓师兄剑指寒山的华山，明明快步入初春，山顶却还是覆盖着皑皑白雪，山路的积雪未曾被人清理，盖灭了楚昼想上山去瞧瞧的一腔热血。

楚昼简直都惊了，他都没想过居然还有名门正派都不会给自家门口的山路清理。这难道是完全不打算欢迎外来客？还是说，他们沉迷剑道不欲与世纷争？

当楚昼正对着厚雪犯愁的时候，他的身后忽然“刷刷——”落下一片碰巧轻功赶路而来的若干名白色道袍的年轻弟子。

为首的白袍弟子生得颇为俊秀，那双黑色眼睛深邃若潭，让楚昼不知怎么想起了几日未曾见的掌门。

那俊秀的年轻道长向前走一步，朝他作了一揖：“这位少侠，在下君惊焕，武当弟子，身后是在下的师弟们。此番是来处理今日与华山弟子的斗殴事件，还望少侠体恤，莫要再拦路。”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倒是把初见时身上那股仙风道骨给败的差不多了，整个人都透着股像是扔进被笔墨泡烂了的迂腐君子气。

不远处堆积的白雪被阳光折射处的强光刺得楚昼眼前一阵恍惚，半张脸都被脖间厚厚的灰蓝围巾遮住，只露出了双清冷的眸子。

而此刻从君惊焕的角度，却是那半掩面的瘦削青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不带丝毫感情的一瞥，像是在审视一个已死之人。

顿时让他心生警惕。

楚昼原地顿了片刻，没有作答，他反手从身后抽出双刃，不顾面前一行人警惕的神情。捻练出一个复杂的心术，随后瞬间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对，就是消失。

原地的武当弟子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君惊焕沉声安抚众人，言道：“师弟们，莫要惊讶，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依我之鉴，刚刚那位少侠十有八九是暗香的弟子，暗香最奇的一秘技便是隐身，这也说的通为何刚刚只是看我们一眼而不理我们了。”

一位略习书籍的武当弟子默默接过君惊焕的话头：“暗香都是阴晴不定，时好时坏，给钱就杀，当然得看他们心情接。这样杀人不眨眼的门派养出来的弟子有些孤僻也是正常的紧。”

当然还有一些心急气躁的武当弟子直接怒骂他好生不知礼数，这些楚昼……当然都听见了。他并非是消失，只是隐身混个山路。

救救他吧，他一韶华正好的少年郎，赶了两三天路都未曾好好休息，哪曾想好不容易到华山山下却还要清理积雪爬上去。

简直了，反正他不行了，他想偷个懒。

眯着眼，听着君惊焕有条不紊的指挥弟子清理山路，熟练到楚昼都觉得心惊。

他早就听闻过华山欠武当钱的事，原本之前听小道传武当如何要债时那真是有多夸大就多夸大。

不过看这样，貌似人家还真的经常来华山要债，这带着的弟子也没一个抱怨的甚至还有几位满脸开心的。

默然抚额，楚昼第一次觉得，其实江湖小道也会有实话实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