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上班打工，是在帮你的老板完成他们的梦想，那你自己的梦想呢？”
一笑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和她走在广州喧嚣的客村。并排的两人不时被迎面走来的行人冲撞开，车水马龙，说话得靠吼。
此时的一笑，35岁，未婚，在景德镇生活了一年半。
2014年，她丢给老板这么一段话：
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嫁得出去了。以前我觉得在报社工作能钓到优质男，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所以我不想再在找男人这件事上浪费生命，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后她辞职，去景德镇学陶艺。
01
我是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一笑在报社做美编，土生土长的广州人，有着大城市独生女的特质——家庭条件好、倔强、爱玩、怕吃苦、脾气暴躁。
她工作轻松工资高。每天下午3点后，她才会出现在办公室，一年里大约有五分之一在国外旅行。其余的大把时间，她用来学剑道、学咏春、学射箭。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相亲。
她每天都要和我讨论她的婚恋问题。她说，这周末母亲又到天河公园给她找男人相亲，有时候她一天能赶两场相亲饭局。看着对座第N个秃顶大肚男人，笑淫淫的问她能不能辞职在家生子带娃照顾父母时，一笑的抑郁症不可抑止的又复发了。
她问我，找个灵魂伴侣怎么就这么难？有时候我挺烦她的，没结婚的人那么多，干嘛把自己活成怨妇？
但我后来才知道，她来自单亲家庭，母亲数度再婚。自己婚姻的不幸投射到女儿身上，就成了想女儿找到个靠谱男人嫁掉的强烈愿望。而被母亲天天逼着去和不是自己那盘菜的男人相亲，又让一笑十分渴望能有个懂她、爱她的灵魂伴侣来让她相信爱情。
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她作死得厉害，从没见她好好工作过，干别的倒挺来劲。我劝她多放点精力在工作上——只有当自己处于一个最好的恣态，才会有好男人来爱你。女人没必要把生命献给男人，而是投资自己！
她却回答我：我每年学会一项新技能，怎么就不是投资自己了？可还是没男人爱我怎么办？
这话我没法接。
02
她真的是往死里作。
十多年前的一笑，是一条无所畏惧、有理想的咸鱼。广州美院一毕业，就进入知名4A广告公司。36小时待命、24小时不间断创意头脑风暴，画出来的东西经常被客户虐一千遍一万遍。被骂得越凶越要笑脸相迎，以示自己内心强大。
她那时沉迷工作，连在泰国拜四面佛求的都是事业运。28岁那年，她母亲终忍受不了她这条加班狂猫单身狗，开始给她安排相亲。
一开始她是拒绝的。但罩不住她那摩羯老妈的强势，男人见得越多，她越郁闷；班加的越多，她越想死。最后直接抑郁症了。
为了躲她妈，也为了躲客户的狂轰滥炸，她不负责任的在西藏人间蒸发半个月，自以为净化心灵，结果发现：当初装B去西藏，回来发现还是那B样——
一回到加班+相亲双重压力的环境下，一笑抑郁症又发作了。吃了半年药压惊，医生说，10年之内不再复发，才算真的治愈。
30岁那年，一笑离开广告公司加入报社。
她跟老板提的要求只有一个：绝对不加班，还要工资高。但不加班是不可能的，这时候一笑总是和老板吵：你不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了吗？
话撩在那，活爱干不干，依然无所畏惧、依然继续作死。
没人治得了她。
在报社的第四个年头，报社要裁员的消息闻风而动。一笑想了一个晚上，决定破罐子破摔，与其因消极怠工被人扫地出门，不如先发制人。于是给老板发了开头那段打算辞职的话。
03
最近有句话比较火：你怎么样过一天，就怎么样过一生。
34岁前的一笑，一天由相亲开始，其一生也得以窥见，必定是无趣的、味同嚼蜡的。
34岁以后，她的一天开始于在千年瓷都景德镇的自然醒。
去景德镇前，一笑把朋友圈轮着刷了一遍，看有没熟人在景德镇做老司机可以带带她，最后发现广州人在景德镇竟然是零人脉！她只好在网上随机联系了一个陶瓷培训基地的老师，拎个包搭长途火车就去了。
此后，景德镇就是她的修行道场——灵魂的天堂，身体的炼狱。
喜欢收藏陶瓷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小资情结，但在景德镇做匠人的人生却一点都不小资也不浪漫。
广州人爱吃兼口味清淡，可是在景德镇，食物都是辣的。一笑吃不惯，也因为想省钱，被迫天天吃素。
还有水土不服导致一笑角膜发炎，最惨的时候连自己掌纹都看不见，双眼半瞎半朦胧，只能用一只眼画画，医生说全景德镇没有能治疗的药，让她最好回广州治病。这个时候她就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来洗自己的脑。
“我坚信把生活的需要压得最低时，自由度才会最大的出现。”
做陶瓷的无数失败过程与日常生活的艰难，对外人都不足道，能留下的都是奇葩中的战斗葩。那个曾经使劲作死的一笑，却咬牙坚持下来。
学成出师，一笑开了间网店，虽然她笑称只能算个“小作坊”，但网店渐渐有了名气，找她做私人定制的单子也越来越多。
2017年3月，在广州和我吃了一顿寿司之后，一笑又要回景德镇继续做陶瓷。我和她开玩笑说，在博物馆看见乾隆皇帝玩的很多精致器物都是广州的工匠做的，可见广州人确实适合干这行。
然后她笑言，经常会幻想自己就是那批做不出皇帝下order的工匠，被砍了脑袋丢了性命，几百年后又穿越回景德镇。
“不知道那些底款写着乾隆年製、大明成化年製的瓷器会不会是我做的呢？”至少，现在她可以写上“中华人民共和国製”，以及留下她的印章。
一笑的老妈已经不再逼她相亲。而对于婚恋问题，她也不再执着，据说现在有个24岁的小鲜肉在追求她。
抑郁症也没发作过。
一笑说，抑郁症病愈后的人分两种，一种始终不能自我解脱，郁郁寡欢。一种醍醐灌顶脑门生花，打怪杀魔连升十级。
“幸好我是后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