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22点10分零5秒,准确的说我是在06秒看到的下面这幅图片。画面中是一个棕色皮肤的孩子在土黄色的外墙拐角处回头张望,眼睛的留白处不见一丝血丝。天空高远宁静,云朵毫无声息的自西向东划过,抬头望去就像一艘巨大的邮轮行驶在蔚蓝的海面上。
我把目的地一栏输入“波哥大”,如你所知这是哥伦比亚的首都。
从世界地图的版面上看,辽宁省抚顺市大约需要五拃的长度可以抵达目的地。但二十五小时零十分的飞行距离告诉我,选择站在埃尔多拉多国际机场的时机并不适合三天以后。
在《百年孤独》中,加西亚·马尔克斯让雷麦黛丝抓住床单的一头凌空升起,床单跟她一起离开了甲虫绯红、天竺牡丹盛开的环境…永远的消失在了上层空间。在《番石榴飘香》中,门多萨问马尔克斯怎么想到要抓住床单飞上天,马尔克斯坦言为了把雷麦黛丝送上天让他苦恼了好几周。终于在某天下午,大风鼓吹着晾在院子里的床单向上飘扬。为什么不可以抓着床单飞上天呢?事实证明非常可以。
看着眼前晾在落地窗前的床单,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是电影屏幕前落下的帷幕。窗外的风不算很大,一根根烟囱冒出的白烟缓缓向上,在最远处与淡灰色的云层交界。那向上的速度极慢却能让人分辨出它在移动,看的久了我竟有些怀疑是不是云朵被吸到了烟囱里。
为什么我想不到人可以抓着床单飞上天呢?这一是我照马尔克斯相比的确缺乏想象力,但我还需说明的一点是,我家既没有院子也没有佣人。最重要的是现在早已没有在户外晾床单的条件了,况且如果真的碰到了大风天床单不小心被吹到了哪位邻居家,那可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以上通通当然都是我的狡辩啦,其实还是自己懒得下楼罢了。不过我仍要思考,为什么马尔克斯的作品吸引我反复品味?他究竟比我优秀在哪儿了?
手中捧着《霍乱时期的爱情》,每读一行都让我浑身燥热。
加勒比海那绿玛瑙般纯净透彻的海面上,一只印有En Dios Confio白色字体的蓝黄色小船犹如一艘宇宙飞船悬浮在上。随风微微泛起的波纹就像飞行推进器释放的巨大热浪将空气中的水分子消耗殆尽。
沙滩上是大片的棕榈树层层叠叠相互交错,那绿色的叶子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发生了渐变色由浅及深。植物编织的屋顶被太阳慢慢晒成了黄色,颜色的变化如同已经宣告臣服的一切大地子民一样,从外表上逐渐与统治者保持了一致。
圣玛尔塔六点零三分的夕阳已经沉入了最为平静海面,它不甘心似的在最后一刻释放出深橘色的光芒,让沙滩上的游客惊声尖叫,手机快门声此起彼伏的捕捉着那最美的瞬间。
多年以后,当我拿起手机翻看圣玛尔塔六点零三分的日落照片时,那欢声笑语仿佛被瞬间激活。与爱人携手漫步在海滩细沙最柔软的位置,海浪似有若无的冲刷我们的脚背。那阵阵微凉会不会让我俩在燥热的、蝉鸣不绝的落地窗前共拾一段美好记忆?
我是一个足球迷,我喜欢巴西,我喜欢罗纳尔迪尼奥。我喜欢阿根廷,我喜欢梅西。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去那里看看。但是现在呢?我迫切的想走进乌尔比诺医生的家中,去看看那棵导致其死亡的芒果树。我会站在树旁仔细查看几十年后的树干上是否残留梯子滑落时树皮剥落的印记。
我想坐在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身边,听他如何在墓地奏响那醉人的爱之圆舞曲。那音符随着风传播、飘散到属于它的地方。
我更想在一个阳光正好,万里无云的上午划着橡皮船,只身潜入那无边的加勒比海去为心爱的姑娘探索上世纪尘封海底的无限宝藏…
神秘的哥伦比亚,神秘的波哥大,神秘的加勒比海…这一切让我为之神往。以至于马尔克斯写到费尔米娜家中墙壁上的方形挂毯时,都让我不禁想抚摸一下那温热的质地…
几年前阅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时,同样的寂寞感又笼罩在我的心头。法国我也是喜爱的,毕竟那里有维克多·雨果笔下的巴黎圣母院,大仲马笔下的巴士底监狱。但同阅读马尔克斯作品不同的是,假如有一天我站在了巴黎圣母院那彩绘在苍穹般的弧形堡顶之下,眺望广场两侧那中世纪人物塑像。我想自己会很激动,甚至是兴高采烈。
但是看着圣玛尔塔海边那孤独的骑士倚剑而立目视远方,背光的拍摄画面看起来悠远而深邃。一眼万年的落寞让瞬间成为永恒。这是几个世纪的主题,这是马尔克斯式的主题。
身边的鼓噪声愈发的大了起来。打电话的,聊天的,开玩笑的…人们大声的说话好像只是为了比别人更加大声。没有雕塑,没有彩绘,没有城堡式的建筑。人们为生计奔波着,市场里的商贩和顾客为了一块钱或者五毛钱在讨价还价着。商城里的夫妻害羞般的保持距离,热恋中的男女走路时紧紧的缠绕在了一起。
我既读不到孤独、也看不到爱情。
此时的太阳好像都换成了另一幅样子,它不友好的藏在厚厚的云层里不愿出来,阳光像是被装进了灰色的袋子束手就擒。我看不到任何不舍,只看到了它想快点离开这个肮脏的版块,不留下一点痕迹。
我想我这辈子也写不出马尔克斯似的文章了,但我会用一生去阅读《霍乱时期的爱情》。不为别的,只想在多年以后,走出埃尔多拉多国际机场的那刻。热带特有的那温热潮湿的空气将我紧紧包裹,就像几十年前加西亚·马尔克斯坐在自己庭院时的感受一样。
多年以后,艳阳高悬,正如那天午后…
我不会发觉,站在加勒比海滩上穿着花纹短裤的我,正在被一只隐藏在棕榈树叶中绿色的鹦鹉冷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