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蕲安
秦蓁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别人唤她顾盼盼。
“盼盼，过来。”顾盼盼抬头，正看到她妈叫她，她妈的旁边坐着一位儒雅的男子。
“我说陆大才子，你眼光也太高了点，整个上海就没找到一个称心的姑娘?”此时，宴席还没开，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来的几个人身边都有姑娘陪着，唯有陆云清一个人坐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顾妈妈怕他觉得冷清，说了好一会的话了。
男子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开口。
顾妈妈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也不打算奉承了。家里客人越来越多她不能一直耗在这里，连忙唤来小女儿盼盼。
“这是我小女儿，顾盼盼。她年龄小，还是一个清倌人，今天就让她先陪你。”顾盼盼已经走到她妈面前，顾妈妈看一眼陆云清，他脸上淡淡的，没有不满意的神色，便放心的走了。
一转身，正看到刚到来的黎甫。
“哎呦，你怎么才来。”顾妈妈嗔了一眼黎甫。
“被事情绊着了，盼姿呢？”说着，黎甫便把他身上的外套褪了下来。
“她在里屋，身子还不太好。”顾妈妈接过黎甫手中的外套，把外套挂在支架上，再一转身，早不见了黎甫的身影。
顾盼盼并不知道怎么陪陆云清，她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陆云清的后面，起先她一直看着他。后来觉得没有意思便朝屋里看去，客人大都到了，客厅显得有点挤。家里已经好久没开宴席，姐姐盼姿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因为这次请了医术不错的陆云清来看，为表示感谢，所以才又大办了一场。
顾盼盼又朝陆云清那里看去，他的身边已经坐了不少人，黎甫也在。陆云清正侧着头和他们讲着什么，顾盼盼刚好能看到他姣好的侧脸。听说他是一位读书人，先前还是中过举的，对于医术也颇为精通。
众人都知道盼姿的身体状况，所以宴席到了晚上十点便散了。隔壁似乎也办了宴席，而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刻。划拳的、唱曲的。人声、丝竹声全都往家里涌。
盼姿被吵的心烦，眉头皱的紧紧的。
“你身体这么弱，赶明我找一个清幽的院子，妈也去，盼盼也去，你在那里养病可好?”黎甫听着这么吵，有点担忧。
“你怎么又说这样的混账话，我不去，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听到这话，盼姿立马红了眼。因为说的有点急，顿时一阵咳嗽。
“好好好，不去，不去。”黎甫连忙闭嘴，轻轻的拍着盼姿的背。待到盼姿不咳了，便把她拥入怀中。
“你知道我的心，我只是太想让你好起来了。”黎甫的声音听着有些苍凉，盼姿没说话，躲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可是却毫无睡意。
顾盼盼一直看着姐姐盼姿，她不解。
“妈，姐姐为什么不听姐夫的话去养病呢？”顾盼盼看到妈来了便问。
顾妈妈拉着顾盼盼便往顾盼盼的屋里走去。
“很晚了，赶紧睡觉吧。”顾妈妈似乎并没打算解释给小女儿听。
“姐姐身体不好，你要乖一点，不能老是去烦你姐姐知道吗？”
“嗯嗯，妈我知道。”顾盼盼看到妈要走，立马抓住她的手
“可是——”
顾妈妈转身，正看的顾盼盼一脸急切的看着自己。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过了好久才道:“都是妈害了你们啊，以后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就什么都知道了。”
顾盼盼更不解了。
六月初七那天，盼姿身体好了一点。天气热，黎甫便提议包一辆车，在上海城里逛一圈。一来解闷，二来也能吹吹风。
正午过后，太阳正毒，他们便在一个凉亭里休息。走到亭子的时候突然看到陆云清也在那里，他正和两个男子喝茶。顾盼盼并不认识那两个男子，她只认识陆云清。
一阵寒暄过后，他们便落了坐。
“盼姿看起来好多了。”陆云清看了一眼盼姿，便对着黎甫说道。
“真是多亏陆兄了。”黎甫很感激。
“这没什么，还是要保持愉快的心，这病才能完全好。”陆云清看着闷闷的盼姿，又叮嘱了一遍。
顾盼盼听到陆云清说到姐姐，便留了一个心。一直把视线放在陆云清身上，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被她找到陆云清独自一人的时候了。她赶紧抓住机会，凑到陆云清身旁。
“陆公子，我姐姐的身体到底怎么样？”陆云清转身，正看到一脸担忧的顾盼盼。顾盼盼，果然顾盼生辉啊。
“陆公子?”
陆云清有一会的恍神，眼前的女子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他一笑，用他特有的清澈嗓音说到:“你姐姐比你聪慧。”
顾盼盼一愣。
“因为太过聪慧所以就生了病。”
“什么?”顾盼盼不解，她疑惑的看着陆云清。果然是自己太愚笨了吗？怎么聪慧还会生病。
“慧极必伤，你姐姐啊，是心病。”
心病?
顾盼盼一怔，她往盼姿那里瞧去。盼姿挨着黎甫，黎甫低着头和盼姿说着什么。他们两人总是这样，好像无论走到哪儿彼此眼里都只有彼此似的。至于别人，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姐姐有这么一个人爱着她，她还不开心吗？
此时正是盛夏，这个亭子被大树遮挡着，偶尔有几丝凉风吹过，不是特别热。只是这蝉声实在聒噪，扰的顾盼盼有些心烦。
“想不通就别想了，思虑过重也是会生病的。”陆云清的声音好似清凉的山泉水一样从顾盼盼的心里划过，顾盼盼心一跳。
不知何时陆云清已经离顾盼盼那么近了，顾盼盼抬头的时候，正好和低头的陆云清视线撞到了一起。
顾盼盼一直觉得陆云清是个清冷的人，上次妈让她陪他，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她年龄小，又有姐姐盼姿姐夫黎甫宠着。虽说是在烟花之地长大的，俨然是小姐一样的人物。所碰到的男人也把她当妹妹看待，惟独陆云清给她冷脸色。
只是她今天才发现，原来清冷的陆云清有一双炽热的眼。突然，顾盼盼感到脸开始发热，连忙转移了视线。
“呵...”一阵低笑传来，顾盼盼脸更红了。顾盼盼不敢抬头看陆云清，准备离开这个让她呼吸有点困难的地方。
“砰砰砰——”突然，天空传来几声枪声。亭子周围立马乱了起来，陆云清连忙抓住顾盼盼，把她护在身后。
“怎么了？”顾盼盼有些慌张的抓紧陆云清的衣襟，她看到亭子周围突然多出了很多官兵。
陆云清紧紧的皱着眉，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官兵。
“没事，别慌。”陆云清轻声的安抚着顾盼盼，听到这话顾盼盼心也安定了好多。她连忙去搜寻姐姐的身影，看到姐姐被黎甫紧紧的护在怀里，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给我搜，遇到可疑的人就给我抓起来。那些革命的人，一个也别放过。”
“是，大人。”
一阵搜寻过后，场面开始缓和了下来。黎甫连忙叫车，带着顾盼姿和顾盼盼先离开了。
顾盼盼坐上了黄包车，转头去看陆云清。在热烈的阳光下，顾盼盼有些看不清他。有一瞬间，她感觉刚才是一场梦。
入了秋，盼姿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长生，你去找找少爷，如果附近几个地儿找不到他，去他家看看。”从昨天早上黎甫离开，就一直没见他了。盼姿看着越来越沉的天，连忙唤来帮佣长生去叫黎甫。
天气闷的很，估计一会儿会有一场大雨。
顾妈妈看到一脸病容躺在床上的女儿，心里一痛。
“盼姿，你把黎甫看的也太紧了。”
“妈，黎甫说今天下午会来的。你看天都这么晚了，他还没来。”
“可能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吧，黎甫那个人我们还不清楚吗？如果有空他是一分也不想和你分开的。”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长生回来的声音，盼姿以为黎甫也来了，连忙起身想迎，被顾妈妈按下了。
“少爷在家，被家里的事情绊住了离不开。少爷让我告诉姑娘，明天一早就来。”听到这话，盼姿恹恹的，没有说话。顾妈妈示意长生下去，看着没有精神的盼姿。顾妈妈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拣一些宽慰的话说了，也不知道盼姿听了几句。
“盼姿，我去喊盼盼来陪你吧，你们两个一起睡，她还能陪你说些话。”
“妈，不要去喊妹妹了。她在这，我们都睡不好。”
“好好，不喊。天不早了，你也赶紧睡吧。”顾妈妈替盼姿掖好被角，起身，把灯吹灭便离开了。
盼姿睁着眼，毫无睡意。因为过道有灯，房里倒也不是很黑，依稀能看到家具。隔壁似乎又办宴席了，这时候开始热闹了起来。
突然一个闪电，接着一个响雷便从远处传来。盼姿心一跳，愈发睡不着了。大雨很快也跟着来了，雨滴落在窗外的芭蕉上，一滴两滴，接着便是稠密的雨滴，只听得啪啪啪的声音。一时间，各种事情一股脑的往盼姿的心里涌去。
盼姿第一个客人就是黎甫，黎甫也是他唯一的客人。好像之前还有人劝她别只做黎甫一个人，后来看他们一直那么好也都不劝了。
是她贪心了吗？盼姿对着黑暗的床顶想。
不，她爱他。她想让他只属于她一个人，她想嫁给他。如果黎甫不想娶她倒也罢了，盼姿知道黎甫的心是和她一样的，他也想娶她的。
只是，黎家不许。
黎家在上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虽然盼姿身体是清白的，可是名声不好听。黎家也发话了，如果做妾进了黎家，他们同意。做妻，他们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呵，做妾。她盼姿只是图黎甫这个人，如果做不了他的妻，她宁可还当个烟花女子，至少她还能和他一直在一起。之前黎甫想找个院子让盼姿住，虽然是养病可是也变相的当了外室啊。到那时，被各种规矩阻挡着，她和黎甫相处的日子就少了，这才是她最担忧的事。
又一个惊雷传来，盼姿一哆嗦，随即流了一身冷汗。喉头发痒，咳嗽了几声，嘴里顿时一阵腥甜。她从枕头下摸一只手帕，把嘴里的痰尽数吐了出来，看到痰里有血的时候，盼姿的心一直突突跳个不停。
顾盼盼也被雷声惊醒了，她不放心盼姿，连忙起身，打算去看看盼姿。
刚下床把灯点着，窗户就突然被打开了。顾盼盼吓一跳，端着灯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子前。只见一双惨白的手，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爬了进来。
“唔——”顾盼盼惊的刚想叫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嘘，别声张。是我，陆云清。”说完，陆云清就倒了下来。
“陆云清?”顾盼盼扶住要倒下去的陆云清，“你怎么了?”陆云清已经晕了过去，脸色惨白，浑身是血。
顾盼盼连忙扶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从壶里打来一盆热水，帮他清洗着。看到陆云清背上血肉模糊的枪伤时，她几乎要叫了出来。怎么回事嘛，他被谁打伤了，这么严重？然后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止也止不住。子弹似乎被蛮横的取出来的，一直流着血。顾盼盼又找来干净的白布，清洗完了便帮他简单的包扎一下。待到一切弄完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她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陆云清醒的时候，就看到床边躺着一位熟悉的身影。彼时太阳刚好从窗户的缝隙里照到少女的脸上，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背上的痛疼渐渐使他思绪回笼，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
昨天，一定吓坏了吧。
“盼盼，快起来。”门外突然传来顾妈妈急促的声音，顾盼盼一惊，连忙起身，一转头正好看到陆云清在看她。想到她一直睡在他旁边，立马红透了脸。
“你...你是不是很疼?”顾盼盼看着他泛白的嘴唇，有些心疼。
“没事。”陆云清给她一个微笑，只是那微笑也透着一丝痛楚。
“怎么会没事嘛？伤的那么严重...”顾盼盼哽咽了一下。
“盼盼，盼盼。”又是一阵急促的喊声。
“唉，妈，这就来了。”妈似乎有急事，顾盼盼擦了擦湿润的眼对着陆云清说道:“妈喊我似乎有急事，我先去，一会就来。”
陆云清点了点头。
顾盼盼刚出房门，顾妈妈就迎了上来，她眼睛红红的，身体似乎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盼盼，你快去看姐姐。”说着，泪水便涌了出来。
顾盼盼心一跳，立马跑到盼姿的屋里。只见盼姿恹恹的歪在床上，毫无生机，床头小桌子的手帕上都是盼姿咳嗽吐出来的血。
“姐——”顾盼盼一下哭了起来。
“妈，去叫姐夫了吗？”顾盼盼冲着妈喊道。
“怎么没喊，黎家人拦着，长生根本见不到人。”顾妈妈红着眼走来。
“大夫呢？”
“大夫马上就来。”听到这话，顾盼盼突然想到房里的陆云清。他医术这么高明，一定能医好姐姐的。于是她立马起身往自己屋里赶去，一出房门，想到陆云清受了那么重的伤，仿佛一桶凉水一下从她头上浇了下来。他那个样子，怎么帮姐姐看嘛？想到这她脚步也慢了下来。
站在房门外，她有一丝犹豫。最后还是推开了门，只是房间空无一人。
屋里褪下来带血的衣服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床上的被子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如果不是房间里还弥漫着一丝血腥味，顾盼盼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有些怅怅的，请的大夫也来了，眉头一直皱的紧紧的，顾盼盼特别想哭。
盼姿吃了几副药，身子有些起色，只是始终不见黎甫的影子。
再听到黎甫消息的时候，是他大婚的消息。顾家一直瞒着不敢告诉盼姿，只是这烟花之地哪藏的起?
盼姿听到消息后，真个人一下没了生机，好像随时都能去一样。
“傻丫头，你和黎甫好多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他吗？别说这消息真不真，就是真的，肯定是黎家人逼的。这时候你不能犯傻，养好了身子才最重要。”顾妈妈红着眼劝道。
“妈，我...自己的身子我是知道的，我是好不了了。我不怨他，我只怨我自己。咳咳——”
“姐，别说了。”盼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妈，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了。等我去了，你就带着盼盼离开这里吧，不能让盼盼做生意。”
盼姿是那天晚上去的。
三月的时候，顾盼盼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陆云清穿着一身军装，手里拿着枪，嘴里还一直喊着起义。
他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突然不知道那里来了一颗子弹一下射中了陆云清的头。
顾盼盼一下惊醒了，泪水一直落个不停，等到视线渐渐清楚，四周已经是一个现代化的房间。
桌上的闹钟指着九，窗外，一辆辆车呼啸而过，秦蓁终于醒了...
醒来的一刹那，梦就已看不见的速度消散着。秦蓁拼命想记住什么，可是怎么也记不住，后来她老觉得她遗失了一段最重要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