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货拉拉
前两天一单活都没有
今天一早他抢到我的单
拉物品回乡下，我是跟车人
今年来他曾几次帮人搬家回农村
换了是他，无论如何不回乡下老家
实在混不下去
那就回去暂时过渡一下
怎么也得想办法在城市过下去
这个秋季刚满三岁的女儿
要延缓一学期入园
他专注前方，这样对我说
样子稚嫩，黑黝敦实
看不出，他是一个90后
有两个孩子的爸爸
——2022.10.4
2.秋夜
回乡下看望母亲的儿女
坐在庭院的树下聊天
秋海的凉风悄悄潜入屋内
他们从海的潮汐聊到
母亲种的甘蔗甜度
有好一会儿
谁都不说话，静静看着母亲
她抬头望着黑乎乎的枝桠
慢声细语地说
“听到了，刚孵出的小鸟儿在鸣叫呢”
——2022.10.4
3.生活与海
生活与海之间
不存在关联
你要么以海为中心的生活
然后死去
要么视生活如海
后来迷失在海里，遗忘了
生活然后死去
——2022.10.4
4.一棵苦楝树
一棵苦楝树
在去海边的路上
我路过上百次
但从未真正注意过
直到一个秋雨后的傍晚，清凉，通透
天际的夕阳色彩多重奏
使它的一串串果实如此清晰地参悟
在去海边的路上
——2022.10.4
5.小海
老了以后
她回到家乡小海边
发现越来越喜欢小海
是有道理的，因为
在他乡，她用大半辈子
回忆小海，脑海里
清晰还原捕捉小鱼、小虾和螃蟹的神态
——2022.10.5
6.丰饶
她反复说
红树林边的人家有福了
因为他们想要的海味
小海都给了，且四季皆宜
她也正是这样
感恩于小海的丰饶
——2022.10.5
7.退潮后
退潮后
小海面浮现一片零散的石头、砖瓦
在泥滩上
它们的姿态各不一样
共同点是——
做了相同瞬间永恒的梦
领受过大海裂开的呐喊
永远默不作声
把每天当作最后一天来过
——2022.10.5
8.三爷死了
三爷死了
我们围在灵柩旁
姑姑、女儿高声吟唱民歌
他出生五个月
就没了母亲
是伯母用米汤养大的
所以他一辈子不会吃地瓜粥
我们在明亮的宗堂里喝茶，聊天
其中，有三个是他的儿子
墙壁上挂着他画父亲的严肃像
他们跪在他的彩照面前
轮流敬香，拜祭
当明天太阳出来的时侯
他们将按约定，像他那年送
供他读书的养父一样，出到村口外
以后他不用再爱他们
我们还是族亲或是他儿子的朋友
——2022.10.8
9.向大海扔石头
把一、二、三个……
大小不一的石头
不断地扔向大海
打不碎的浪花
闹哄哄地奔赴海岸线
孩子欢乐啊，跳个不停
落在海里的石头静静的
我踩在脚下的石头
也是静静的
——2022.10.8
10.一棵椰子树
在海边
无意间偶然发现
一棵椰子树，在树干末端弯曲成弓形
它站在一排笔直的椰树中间
结出的椰子不算少数
然而唯独它弯曲了，可能
它在某个阳光的日子忽然想起黑夜的声音
亦或曾经吹进它领梢的那一股风
迅猛变成一个超强台风
我站在椰影下，身体里也有一个隐形的弯口
在紫蓝色海平线穿过呼吸的转弯处
——2022.10.8
11.用脸贴着儿子的脸
——母亲扑向15年前救下4名落水少年的儿子谭念烈士照片哭泣
用脸贴着儿子的脸
心在一片红色上哭泣
河水潜入彼此岸
问询当年疲惫的孩子
受惊的小鸟在旗杆上
已发不出鸣叫
用手揩去儿子的汗水
热泪唤出他的幼名
四个孩子同声应答
炬光托举母亲的身躯
红旗在感动中招展
———2022.10.11
12.此刻
他经常在阳光前交谈
大海、高山、树木和田野的片段
多么快乐啊
但他并不在太阳下
此刻，他站在窗边欣赏落日
吹海风，看晚霞
背对一帧帧画作
快乐在遥远的地方
———2022.10.11
13.画里画外
世上有两种人
画里人、画外人
——好像鱼和老虎
他们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只隔着一条若隐若现的曲线
———2022.10.11
14.太极拳
我的母亲每天早晚
都在打一种太极拳
可能是24式的，她只打12式
约三分钟一回，一次五个来回
我懂得，那不是她驱走孤独的方式
也不是她感觉太无聊了
也不是证明自己比隔壁阿婆活得更健康
而是精神，真的精神带着肉体舒缓
轻灵
———2022.10.13
15.孕事
他第一个电话告诉长辈
女朋友有孕了
然后，在家庭群里分享孕迹彩超
他收到家人的许多祝福
他兴奋地一一回复
并定下婚期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父亲
但状态像最初的感觉
———2022.10.13
16.油画家
阳光把他窗外的高楼染成咖啡色
把他窗前的三角梅染成橘黄色
窗台下，他的画架上
一大幅未完成的油画《生命阳光》
他把画室收拾得干干净净，画材整齐一帧帧不同风格的油画作挂在墙壁的四周
屋外，秋天向傍晚倾斜，向大海下沉
空中一抹晚霞，向他眺望的远方隐退
他的身体向窗沿树叶靠近
他的思绪延伸向深处
更深处有阳光闪烁……
他乌黑的双眉随着海风起伏翘上
神秘的光符沁入胸中
思想乘着光与影在飞翔
他把全部的爱奉献给色彩，并继续消耗他精神和肉体的全部能量
绘画是他专一的爱，永恒的爱
那些热情投入生活，沐浴阳光中的人
将得到他全部的爱
———2022.10.14
17.傍晚
傍晚，屋院里
黄皮树叶向斜阳旋转
鸟巢的小鸟为飞而发愁
新收割的芭蕉卧在石板上
青绿色混在树上熟芭蕉的金黄色里
这个周末
一个孩子都没回来
家里只有八十岁的母亲
她正坐在鱼缸旁专心刷抖音
——2022.10.15
18.年过五十的女人
表面上知道的愈来愈多
认识的人不少
没人爱
付出形式上的爱越来越多
也许美丽
拍照时自然侧脸
坐公交车不再读诗
中途随时下车看风景，慢慢地散步
逛过许多村子
想找一个房子，一块菜地
住下，并且再也不用出来
——2022.10.18
19.如何日复一日地概括地海边的生活
如何日复一日概括地海边的生活
我对自己说，想想吧
昨天晚上我在海边遇见孩子向大海扔石头
他举起石子的样子多么像我小时候
昨天下午我沿西海岸驱车
海面上蓝得发绿的海水光焰起伏
一抹斜阳射在方向盘上
现在我的手仍保存暖阳
昨天早晨我在海边散步，遇上大雨
大颗大颗的雨珠敲打在海面上
大雨使大海又一次醒来
雨是大海醒着的形式，是平常的
雨声关掉我与周遭的联系
那一刻，我可能是大海里的一颗水珠或一尾鱼
——2022.10.20
20.台风
风这么大，用它那
把大地的事事物物撼动
并倒腾的威猛力量
扫荡一切，接着回转
甚至重整旗鼓
在力气将耗未尽的档口
明白力量能征服一切，却是短暂的
而自然地打开天窗，傾泄豪雨
雨声吸纳风团，并消化在土地里
田野灌满雨水，河流歪歪扭扭
像喝几天几夜酒的醉汉
然后，大雨骤然停止
阳光抖擞金光
城市楼房的神明齐铮亮，通透
像突然明白什么似的
街道树木恢复存在
行人恢复走动
喧闹迅速大块拼接
孩子们带着被台风吹过的脸，雨淋湿的衣裳
在河边捉鱼，嬉戏
——2022.10.20
21.那就这样了
现在，当我看见海边泳池旁那排椰子树叶
那么绿，那么繁，那么张扬向上
我就充满喜悦，赞叹美丽的生命
而不去想它们的孤独，可能的忧伤
它们已经适应了海边，那就这样了
当我看见一个救生员看护我一人游泳
一个酒店看门人在夜里静静地看守自己
一个服务生在餐厅收拾和清理餐具
一个厨师在通往泳池的椰树下抽烟
我就充满感动，赞叹这么动人的生命
不去想他们内心的痛苦和不幸
他们已经适应了生活，那就这样了
——2022.10.20
22.道路救援
临晚，雨还在下
我依约出城
车刚驶入高速公路，不一会儿
表盘异常，显示车胎失压
我在安全区域小心停了车
第一时间呼叫道路救援，随即收到一串词语
三角架、双闪、注意安全，马上出发，路上了
天渐渐暗下来，心有一点慌
短诗再读不下，终于走出车外
道路上车流穿水飞驰，像极我屡试不爽的雨中游泳
路旁几棵繁茂椰树的幽深更增添昏暗
蝉啁、鸟鸣、虫歌与雨声交集其中
仿佛向土地朗诵赞美暮色的史诗
如此舒缓白昼的喧闹，铺陈如天使般的绒毛，让黑夜滑入梦的远方
当救援车犹如一个肃穆敬礼出现在我眼前时
蝉声翩然起承转合，与川流不息的车流声汇合
雨声也关不掉所有的喧嚷
我确信，他一句话都没听见
就拉勾，转盘，传带，精准地把小车稳妥地托运在卡车上
多么娴熟的作业啊
一切就绪，救援车载着小车和我驶入夜色
仿佛蝉鸣鸟啾声还在窗外循环往复
我感到身体与黑夜的绒毛一样轻
车胎失压是道路救援最初级的操作
说这话时，他简直一边吹着口哨
我还是想生活中加压或减压的事
不去想道路救援较高难度的作业
——2022.10.23
23.南繁的田洋上
远离群山远离热闹街市
拖拉机深入田洋，此刻
它是这片土地唯一引人注目的东西
轮子滾过的土地犁头把它们耙朝天
摇晃，倾斜又恢复正常
由于前方执着后方总有连连惊喜
许多白鹭站在轮子四周不时交换脚步
又以同样的姿态跳上拖拉机頂蓬试图站稳
从茂密木蔴黄的地方只看见拖拉机已深入田洋腹地
远处群山深呼吸，微微起伏
烈日当空燃烧不了它
下雨时它把雨水引入快乐密道
当驾驶拖拉机的人走出车外
无数只白鹭仍在田洋上空翻飞雀跃
——2022.10.24
24.不知道
在故乡的村口前
有一大片田洋
里面种着水稻、番薯、花生和辣椒
我不知道哪一垄田是爷爷奶奶种过的
他们秋天一次低头割稻谷时突然打雷霹死一个海上捕鱼的人
而他们的影子仍留在田间一边
现在下起那天的同一场雨，落在他们的坟上，也落在我的头上
村口的椰树迎着海风起舞
我不知道它们为谁哼着曲调
——2022.10.25
26.继续
走进婆婆和公公的房间
里面的床和木箱子都不在了
他们的口杯和镜子也都不在了
只有一张彩色合照挂在墙上
和窗台上一把孤零零的葵扇
还在交换着
他们夏天一次谈话的空气
而到了冬天那风还在继续吹
……
——2022.10.25
27.西风的话
海岸线加长旅途的美丽
礁石打翻了浪花的轮廓
谁在夜行
经过吃掉黎明的海螺花
风背后多彩肃穆的集装箱
等待轮船带来西风的话
你穿着落日的影裙
把月季花的鼓励挂在耳际
城市的梦没有主人
夜游人在入海口醒来
河流在沉思时沉思
在加速时谦卑
——2022.10.28
28.值守人
视频里我看见一个工厂值守人
头埋在办公桌面上，一只手紧捂胸口
身体倾斜地坐在椅子上
现在被来人叫唤
他挪动了下又像被铁钉固定住
嘴里喃喃念叨
“我得等有人交班才能走”
来人情急下宽慰
“大哥，班交给我值，马上送您去医院”
在他们瞬间的对话中
我的情绪跟随室外警车灯在闪跳
看见他被扶上车的背影
脑海里刻画下——
他是一个真实，可敬的人
——2022.10.29
29.鸟记
“这件事必须告诉你
五只小鸟飞走了
就在这周五的上午”
黑暗中她温和地笑着
眼睛闪耀着光芒
“它们先在树上练习多日
从这一枝桠飞到另一枝桠
这就是鸟选择在树上筑巢的好处
不像在烟囱里，或屋檐下”
她的话语如小鸟跳跃的姿态
一步步站稳在树枝上
“初次向外飞行，也有不成功的
这次其中一只小鸟飞落入厨房
惊慌中没了方向，由我慢慢引导
才舒展双翅奋力飞出远处”
她停顿一会，又补充了一句
鸟儿还会回来这棵树筑巢的
而我心中的小鸟正试图穿越一片红树林
鸟鸣声在海水的光焰里泛红泛红的
——2022.10.30
30.十一月
在黄昏和海风中畅快呼吸
在小径和毛草间快速骑行
一群黄牛田野里穿插移动
远处木蔴黄的黝黑像暗云
村庄和渔船，可能是两种贝壳
翻过海堤就看见落入海里的太阳
十一月的红树林果然红火
这个季节，适宜光脚在滩涂上慢慢走
——2022.10.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