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钰本名焦红玉,小时母亲找来算命先生说是五行缺金,遂将玉字更改;那算命的还说“这小姑娘命格太硬,须寻一温柔水性男人来配,方得圆满”,母亲把先生的话放在心尖上,从不敢怠慢。
红钰生的唇红齿白,杏仁圆眼,你一对她说话,眉眼间总像在对你笑,如沐春风;一张爽利嘴,平日很静,得了理时竟谁也说她不过,父母辈都当小猫儿狗儿的宠爱,到底是得了几分漂亮任性的劲儿。焦家世代的祖上都在乡镇里做木工,远乡邻近都知道焦家有祖传的手艺,为人也诚恳,口碑颇好,吃穿用度并未愁过!
红钰高中时喜欢上一个白净男孩,家里人心想年纪太轻不懂事,并未放在心上。等到快考大学时,不想两人竟生出私奔的念头,学也不上了,死活要成家,男孩说要去学做生意,养她一辈子;红钰对此深信不疑,年轻时的爱情大过天,哪里有什么心眼。家里是追也追了,劝也劝了,父亲更是气得要断绝父女情分,红钰也不为所动!
婚是没有结成,大学当然也没考。几个月后,红钰自个拖着疲惫的步伐,手拉一焦黄色皮箱站到了焦家门口,一双眼像蒙上了氤氲般,不再含水,母亲出来倒垃圾瞥到不远处局促不安的女儿,丢下垃圾就跑过去,一把将红钰抱住就是哭!失而复得的心情大概是再不光彩也感觉是老天开眼了。
没错,红钰确实看错了人,那男孩起初也是甜言蜜语、百般哄骗,后来上了门了,便对红钰吆三喝四,心情不好便是半个月一个月的冷脸相向,终于在一嫁妆问题上产生分歧,非要红钰回家拿出二十万来才提亲。红钰那可是孑然一身,冒着一生的风险赌的局,还未开始,就已结束了。
后来,她听从家里人的劝,嫁了个老实的男人,先是把家成了起来。男人本家是农村户口,比红钰大上十来岁,自身出外较早,也学的一手手艺,在镇上开了个大门面,生意兴隆。红钰母亲说“这张姓男子为人勤恳踏实,长相不丑,又大你一旬,懂得疼人。你看你现在学没捞着上,又弄了这档子事,不是妈说你,我和你爸都觉得还是先成家把日子过起来再说。女人么,一辈子总要进婚姻这道门。”红钰不说话,她知道更重要的是这男子命里含水,应了算命先生的话。上段感情的伤痛如刺一般扎着她心窝,她什么话都没听进,母亲这么一表态,只觉所有的难过像是海啸般亟需找个出口,便冲进卫生间,狠命地哭了一场。
夜幕降临,母亲给她盛来了爱吃的红豆粥,心里是心疼的,但想起她爸因这事丢了颜面,多少还是气愤又两头为难。镇上就那么些人,出门不到五步就是熟人,因而愣是几个月都没怎么迈过门槛,除了埋头做木工就是不停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好像要把自己藏在这烟雾缭绕中。那张姓男人待她不算顶好的,结婚时该给的都给了,对长辈态度也合格,只要红钰喜欢,他就给。
红钰每日睡到近晌午,东边圆日高照,方才起床。红钰还有一帮叽叽喳喳的小姐妹,只要聊起来,即使家里的老公孩儿再令人烦心也会被冲个烟消云散,世界上懂得二字,大概只存在于女人和女人之间。一到下午,红钰会把精神的空荡荡寄托在几个姐妹之间,大家在一起说什么都成,只要是那种热闹的气氛在,红钰便觉得人生也不至于太凄楚。
那天,大家正兴致勃勃地聊起来梦境,都说梦境是现实的另一面镜子,白日里那未完成的事儿,梦境会继续去完成。轮到红钰,她顿了顿,果真给大家讲了一个自己的梦境。敢爱敢恨的姑娘仿佛要更多懂的人一起同她分享胜利的果实才能确定自己并不是满盘皆输,起码在梦里她是骄傲的!
说起那梦境,犹如老旧光影,历历在目。1997年,浙江桐乡一个小镇,有一九十年代标准的水泥平层房,故事就发生在十来平的客厅,这客厅中间是一张四方木质红漆桌,琳琅一片,炫耀着生活的温度和琐碎。有一小儿置于桌左角、又是先生和七十有五的老太太置于桌右角,屋内当时嘈杂声一片,但还是能捕捉到老太太的责怪声,就其儿耳边不满道“孙儿又咳嗽啦,定是平日不知及时穿衣,凉着了”。话是关心话,听的人倒是有心了,立马横竖起眉黛,不饶道“儿是我一手拉扯,你问过一句否?尚无资格再这责怪”,哪只对面的二叔急了,紧接着阴阳怪气道“有的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娘,咱自当远离才是”,言罢便喜笑颜开,对着围站一圈的姊妹侄儿侄女吹起牛来,小女子是个有教养之人,更是个方头气盛的,放作现实思虑一圈便隐忍了事,这回梦里哪有还饶过的理?只见那女子气势汹汹、目光笃定,大步夸至二叔正对面,怒道“您方才给侄儿生计铺的路,那不是你的友,而是我娘家的亲舅舅哩,如何吹得离奇,许下空头支票?再说,给一年轻小伙子安排一门卫的活儿,一辈子能有何前途?二叔你当真是老糊涂了!”一时间侄儿辈的哗然,姊妹们窘迫到发不出声,二叔眼见脸面被当场抹尽,忽地站起来就是大骂!红着眼盯向那女人的丈夫,粗声戾气地问“你还不快同这厮离婚,还在等什么?”哪知这小媳妇更是厉害,径直又向前一步,针锋相对起来,只听那男人竟斩钉截铁地应道“她是俺媳妇儿,这婚我不离,我舍不得哩!”婆家群客本是看热闹、偷得两口哄闹饭,这下都傻了眼,全作哑口,规矩了起来!小媳妇大战从不伸手帮陈、只会仗势欺人的一大家人,又幸得自己男人刚才的一句话,心里藏不住的笑意盈盈,便也懒得继续纠缠个没完没了!
说罢,小姐妹们都笑了起来,竟觉这梦活灵活现,像是真人真事般。红钰不理,只自己喃喃道“这女人呐,还是得自己有胆有识,不可将自己的命运全交与他人摆布,男人或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若是有知道疼人的,那自是算作福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