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十三)

小雅和林峰一路无话,都在各自的世界里沉浸,萍水相逢,自然分开,世事使然。

小雅先下的车,起身离开时,跟林峰说了声:“林峰,再见!”

林峰也回了一句:“再见!慢慢走。”

再见!是分别时常用的道别用语,是就此别过,再见!也是愿再相见,再见!人海茫茫,机缘难料,看缘分吧。

小雅这次出去,总共给妈妈打了四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到了那儿报了个平安;第二个电话是买好回来的船票,告之到家的日期;第三个电话是跟妈妈撒谎说因风浪过大,船票延期;第四个电话就是这趟回来买好船票,确定到家时间。

离家越来越近,小雅的内疚感越来越强,妈妈是如此的信任她,而她连续两次跟妈妈撒了谎,她暗暗地跟自己说“以后再不跟妈妈撒谎了”。

刚走进小区,邻居阿姨就喊:“小雅,你回来了啊,你妈天天跟我们在念叨你哦。”

小雅听了心里一咯噔,妈妈对她的爱从来不诉诸于言语,只有行动,即便四个电话,妈妈也不会说太多的想念之词,只会叮嘱她要注意安全什么的。她笑着对邻居阿姨说:“知道啦,谢谢阿姨!”

从小到大,小雅几乎没怎么出过远门,没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就选择了当地的中专,后来又跟着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混了个大专文凭。

毕业后,妈妈跟在外地工作的爸爸一合计,把她安排到大伯任职的一家公司里,大伯在那儿当主要领导很多年了,安排小雅当个普通文员还是很方便的。因为这家公司在当地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薪酬还算可以。这一路走来,简单,平顺,无风无浪。

摁了门铃,是爸爸开的门,小雅很是惊讶:“爸爸,你怎么在家啊?”

爸爸一听,故作不高兴的说:“怎么啦,我的宝贝女儿都不要我回来了?”

“才没有呢,没想到嘛,谁让你总是隔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啊。”

这时,妈妈从厨房跑出来,一看小雅身上这条很奇怪的花裤子,赶紧问:“你咋穿着一条睡裤到处跑啊?不对,你脚好像也有点问题,咋回事?快说!”

爸爸也赶紧跑过来,盯着小雅。

小雅故意若无其事的说:“没事啦,就是在船上摔了一跤,带过去的裤子都不好穿了,一个好心大妈就把她的睡裤给我了,我声明,我没有白拿别人的,给过钱了……”

爸爸一把抓起小雅,摁倒在客厅沙发上,把她的脚搁在茶几上,裤边一卷,急了,“两个膝盖都这样了,你还跑着回来,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妈妈去接你啊?”

妈妈也说:“不是让你注意安全的吗?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啊?”

小雅只能继续笑着说:“没事,真的没事,你们别急,我在船上看过医生了,这左边都没包扎,涂了一层红药水,所以看着可怕;这右边,刚刚可能走路多了有点裂开,也只渗出一点点血,没事的啦,真没事,呵呵!”

爸爸说:“不行,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下。”说完就去卧室换衣服了。

妈妈也赶紧跑到厨房,把煤气一关,又跑了出来:“菜反正煮得差不多了,回来再说,我也去。”

然后,他们一起扶着小雅下楼,准备去小区门口喊个出租车,生怕她的脚更严重似的。

小雅突然被爸爸妈妈左右这么保护着,泪水又忍不住的想要流出来。以前一直在他们身边,并没有特别的感受,他们爱她,她知道,所以也尽量听他们的话,遵循他们的各种安排。而现在,在她孤身一人出去了那么多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突然被如此珍视着,她怎么不感觉到温暖,这是一种强大的安全感,瞬间能感受到她就是他们的中心,是他们毫不迟疑的生活重心,毋庸置疑。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医生让去拍片,做个详细检查,爸爸妈妈扶着小雅上了电梯,小雅迎面撞见了林峰,那一瞬间他们都傻了,也太巧了吧……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小雅没有开口跟林峰打招呼,她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就背对着林峰站着,等电梯门再度打开时,就由爸爸妈妈扶着出去了。

林峰也感觉特别的意外,他刚想打个招呼就看见小雅转过身去,就硬生生地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小雅站在他前面,很近,却仿佛是陌生人一样,好像从未有过交集。

只有小雅身上的那条花裤子,清清楚楚的讲述着那个两天两夜的经历,即便已发生在身后,但记忆永不泯灭。

医生根据拍片结果,又给小雅重新清洗伤口,右膝盖继续包扎了一下,说:“小姑娘,刚才听你说是摔在轮船甲板的缓冲带上的是吗?”

小雅点点头。

“那你很幸运,这一跤应该摔得不轻,但没有骨折,都是外伤,右膝比左膝严重需要再包扎两三天,三天后可以自己拆掉。暂时,两个膝盖都不能碰水,洗澡时用家里的保鲜膜裹一下。少走动,没事哈,不要担心了!”

爸爸赶紧又问:“除了这些,有什么要忌口的吗?”

医生笑着说:“不用的,回家以后一周内少跑少跳,小范围走走没事,很幸运啦!哦对了,小姑娘在轮船上的伤口处理也很好,没有发生感染,这天气闷热潮湿,如果一感染又会很麻烦,好啦,安心回家吧!”

爸爸赶紧跟医生道了个谢,跟妈妈一起又带着小雅回家了。

他们仍然很小心翼翼的扶着,如果小雅按以前的脾气一定会说:“你们又大惊小怪了!”现在,她一点没有这种感觉,在经历过那种绝望无助之后,此刻所拥有的、来自爸爸妈妈无微不至的关心,她只感觉到幸福。

至于,刚刚在电梯里遇到林峰,她是真的不想再让妈妈有其他想法了,反正终究是萍水相逢,放心里就好啦。

到家后,妈妈帮她放水洗澡,给她拿家居服,爸爸把她的伤口裹得严严实实的,并接着准备晚餐。

小雅终于可以把这一身穿了几天的衣服换了,终于可以把自己由内而外彻底的放松下来,她不由得说:“家,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突然,妈妈跑进浴室跟她说:“是不是这次摔跤好得有小莉在旁边照顾你,哪天空了,你约她到我家来吃个饭哈,我得好好谢谢她。”

小雅心里一虚,赶紧回:“是的是的,我明天遇到她就跟她说。”

洗完澡,小雅眉飞色舞的跟爸爸妈妈讲着在大都市的一些见闻,妈妈做的都是小雅爱吃的菜,小雅吃得特别饱。

晚饭后,爸爸问小雅:“明天准备上班吗?要不在家再休息两天?”

小雅说:“不了,已经请了好几天假了,我可以走路的,没事的。”

妈妈想想也说:“那好的吧,你不要骑自行车了,骑我的电瓶车去吧,反正你的工作也不是特别忙,在单位里别瞎跑就好,以后注意点!”

“好的,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吧,我现在可是个大人了。”

“大人?大人还摔坏腿啊,快回房间休息休息去。”妈妈嗔怪道。

“哦!”小雅乖乖的回房间了。

她跑到书桌旁,打开黑布包,那些记忆便如潮涌来,她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把这段记忆如何安放?

她打开那把深蓝色的伞,里面还有一点点水渍,又去外面拿了一块的毛巾搽拭干净,就把它撑开放在地上。那把伞就这样很忧郁地呆在小雅房间的角落里,无法忽视,又动弹不得。

枫给的零食、苹果、包括药,小雅都已在船上分给大家了,还有什么呢?

突然,小雅触摸到一张纸条,心跳瞬间加速,那是大勇给她的,枫寝室的外线电话啊,她飞快地跑到床头柜上,拿起电话,按照数字一个个去拨,当拨完最后一个数字,她又赶紧把电话挂了,她好怕……

她看了一下时间,晚上7点多,枫也许在上夜自修,也许在忙其他事情,也许……再等等吧。

等着等着,她靠着旁边睡过去了。

她又梦到枫了,还是他的背影,他一直往前在跑,她想喊却喊不出声,只能拼命地追啊追啊追啊……

就这样,被惊醒了,手里紧紧抓着的那张纸条,皱皱的,几乎团在了一起。

看了一下时间10点10分,她赶紧抓起电话,极力按压住内心的紧张,终于拨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的声音,但不是枫。

“喂!哪位?”

小雅的声音有点抖:“你好!我找枫。”

“枫?哦,你找疯子啊,他……。”

这个声音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抢去话筒:“你找枫啊,你是谁?”

小雅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一点熟悉,不确定的问:“你是大勇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哦,对了,你是不是疯子的妹妹,就是那个前几天来玩的,叫,叫……”

“我是小雅,你那天给我送了一把伞的。”

“哦,小雅啊,你到家了是不?”

“是的,我到家了。”

“那就好,疯子还一直记挂着呢,疯子最近一直在忙学校的事情,等他回来,我转告他。”

“哦,好的,麻烦你转告一下,谢谢你,大勇!”

小雅说完就挂了电话,而电话那头,大勇仍然抓着电话在问:“喂,小雅,你家电话好号码是多少啊?等疯子……”

这句小雅没有听见,她的勇气已经支撑不起听到最后了。

“枫在忙啊,他应该很忙,不能打扰他了。”暗自想着这些,小雅就把纸条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她又从黑包里拿出那本已经看完的书,准备把它放进书柜,突然,从书中掉下一样东西,她立刻捡了起来,是两朵被书本压扁的玉兰花。

那天,小雅离开招待所时,把玉兰花从衣服上解下来,外面下着雨,她怕把花弄脏了,就把它压在了书里面,居然忘记了。

很奇怪的是,在轮船上把书拿出来好几次居然没弄丢了,又一次失而复得的感觉,这样想着,她又开心起来。

她把玉兰花放在了床头,在它似有若无的香气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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