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的自闭症,和真实的自闭症

这两天朋友圈被腾讯的“小朋友画廊”活动刷屏,这些“小朋友”鲜艳的世界仿佛安抚了全社会躁动的心,让人们从七夕的狗粮之战中,迅速拉回到一个天真烂漫的和谐时代。

这些作品色泽鲜艳,充满想象力,与其说是作品,倒不如说是自闭症患者和这个世界对话的窗口,给我们提供了一条别样的方式,去了解这个群体。

但自闭症这个群体到底是怎样的呢?

他们画画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前两年,我家芫荽大人在儿童医院的康复科待过几个月,那里几乎都是三四岁的脑瘫儿童,自闭症是这群孩子最突出的表现形式,

他们会一直穿着破旧的衣服,突然摔东西,会突然一个人蹲到角落里,会突然嚎啕大哭或者放声大笑,

那阵子我经常去医院探亲,每次看到老婆在康复室教一群表情各异的孩子唱歌和做游戏,都会有异样的心情汹涌而来——孩子笑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小房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世界对他们太不公平。

◆  ◆

自闭症一直都是一个未知且无解的存在,由于自闭症孩子的沟通障碍,导致之前所有对他们这个群体的解读,都是基于心理学家的分析,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在用“我们以为正确的方式来对待自闭症患者”。

直到2016年4月,日本一位13岁的重度自闭症患者东田直树,以自闭症独特的视角,写下了这本《我想飞进天空》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人们可以知道自闭症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他们每一个举动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这也是正常人第一次在理解自闭症群体的问题上,拿到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钥匙。

全书通过一问一答的方式,一一阐述了我们所认为的“古怪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此摘录一些书中比较冲击我既往思维的问答,也希望更多的人能通过这篇文章或这本书,了解这个群体心中的无奈和喜悦。

◆  ◆

1、为什么你回答问题这么慢?

东田直树:我回答得慢并不是因为不在意或者不明白,而是答案通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等我想回答的时候就已经忘记要说什么了。

而且这时候对方看我不说话,会继续追问“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是不知道啊”等一系列的问题来表达他们的关切,实际上,这些连续的问题会打断我的思路,让我们更加不知所措。

2、为什么你说话的方式那么奇怪?

东田直树:并不是故意怪声怪气,我只是无法控制,有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我就说出来了。有时候别人问题的答案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像上面说的,被其他问题打断而忘记,等到我突然想起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时,我就会兴奋的叫起来。

这就像我们听英语听力,第一个问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他问题就铺天盖地的来了,同样让人不知所措。

3、你为什么喜欢一遍遍问相同的问题?

东田直树:我们不是不理解,而是很快会忘记刚刚听到的事情,对我们而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跟很久之前接收的信息没什么区别。

对他们来说,时间概念是紊乱的,有时候一天过的像一秒一样快,有时候一秒过的像一天一样,你问完问题后,对你来说刚过去了一秒钟,对他们来说可能已经跨越了一个世纪。但有时候他们会突然想起几天前的一个问题,然后脱口而出,所以才会有时候很奇怪的大笑或者大哭。

4、为什么你说话时不与人眼神交流?

东田直树:我们常被教育,交流的时候要礼貌的看着别人的眼睛,但对于自闭人士说,望着对方的眼睛恰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东田直树:我知道这样不礼貌,但一旦盯着对方的眼睛,我就会分神,根本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所以我会避免视觉接触。

5、为什么别人跟你说话时,你会不理睬?

东田直树:如果有人在距离较远的地方跟我说话,我会注意不到。你们可能会觉得这很正常,你们也注意不到。事实上,即使有人在我面前跟我说话,我依然无法注意到。没注意到并不等于不理不睬,但有很多人会觉得我傲慢。我身边的人,经常会引导我,让我注意到别人的存在。比如“东田,跟别人说你好”,这时我就会像只学话的巴哥一样,重复别人教我的话。其实,对刚刚那位跟我说话的人,我心怀愧疚,但我却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每次想到连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交流都处理不好,我心里就倍感痛苦。我们很难通过别人的声音来判断那里是否有人跟我说话,所以,在跟我们说话之前,你们最好先叫一下我们的名字,引起我们的注意——这会帮我们一个大忙。

6、你真的讨厌别人碰你吗?

东田直树:我们本来就觉得控制身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再被别人抱住或者握手,就会觉得更加绝望,因为这意味着自己都控制不了的身体被别人控制了。所以每次他们想接触我,我都会排斥。

7、你更喜欢一个人待着吗?

东田直树:“啊不用担心他,他更希望自己一个人待着”

我们听过这句话多少次了,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人来到这世界上的人,只希望自己孤独。对自闭症人群来说,我们会因为给你们带来麻烦,不让你们烦心,这就是我们很难在别人身边待着的原因,也是我们最后会形单影只的原因。说实话,我们希望能跟别人待在一起,但事情的进展从来不会很顺利,所以,我们就慢慢适应了独处,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当我不小心听到别人评论,我多么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内心极为孤单你——这就好像别人故意冷落我们一样。

8、为什么你喜欢背列车时刻表和日历呢?

东田直树:因为很有趣啊。我们能从数字里得到许多乐趣,数字是固定不变的东西,数字1就是1,简单又清晰,不会让我们乱了头绪。列车时刻表也是固定不变的东西,可以按照一套相同的规则,很容易的理解全部的东西。对于那些无形的东西,比如人际关系和模棱两可的表达方式,对我们来说,是很难理解的。

正常人的世界又何尝不是喜欢固定的事物呢?

9、你希望成为正常人吗?

东田直树:如果有某种方法可以让我们正常起来,我们会怎么做呢?我猜我们身边的人,一定会高兴坏了,他们会说“谢天谢地,现在就把他们变成正常人吧!”其实,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自己也想当个正常人,我还想,要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的话,真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但是现在,即便有人研制出某种治疗自闭症的药,我也可能继续选择保持现在的样子。是什么改变了我的想法呢?简单说来,就是我已经认识到,每个人类个体,无论有没有缺陷,都需要努力生活,而且只有在为幸福奋斗的过程中,你才会找到幸福,对我们来说,患有自闭症是常态。所以,我们都不知道你们的正常是什么样子,而只要我们继续爱自己,无论是正常还是自闭症,在我看来都无关紧要了

这本书里还有很多东田直树创作的故事,比如这篇《黑乌鸦和白鸽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黑乌鸦,他很喜欢《七只小乌鸦》这首歌,歌的开头是这么唱的:“乌鸦,乌鸦,乌鸦,为什么你要嘶叫?”通常故事里的乌鸦都是众人讨厌的角色,但是这首歌里的乌鸦却不是这样的。其实黑乌鸦一直很苦恼,不明白为什么乌鸦要一直扮演坏人的角色?有一天黑乌鸦遇到了一只白鸽子,鸽子问:这条路通向哪里呢?她盯着脚下的路神情十分落寞,黑乌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问白鸽子出了什么事吗?白鸽子快要哭出来了,含着泪说:“我一直在寻找通往幸福的大道,找了很久很久,却一直找不到,而我还身负传递和平的重任!”听到美丽又受欢迎的白鸽子也有自己担心的问题,黑乌鸦很吃惊,他回答说:“所有道路皆相通啊”

听到这个回答,白鸽子震住了,过了一会说:“原来如此,我已经踏上的这条路就是我一直苦苦追寻的路啊!”白鸽子情绪又高涨起来,重新飞入蓝天的怀抱。黑乌鸦也抬起头,努力的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在蓝天的映衬下,黑乌鸦看起来也和白鸽子一样完美。

很难想象,这些富有哲学意义的回答和故事均出自一个13岁自闭症患者的笔下,天真而又深刻。

他们看似癫狂,有时却比正常人还要清醒;

看似静默,有时却在内心开出一朵谁都看不见的花。

而无论是东田直树的书,还是腾讯的画展,都是向我们展现这朵花的一种方式。

展现出每个人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都有自己的精彩,谁也不需要变成彼此的样子。

他们最喜欢的东西是大自然,因为大自然不会对他们做任何评价。

我们说“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无论你做什么,天地都会载着你,日月都会照耀你,没有一点私心。

所以他们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大森林的中心,或者深海的中心,那里他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用担心添麻烦,也不存在嫌弃二字。

从这里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小朋友画展”里,大多是鲜艳美妙的大自然风光,他们可能不曾去过森林,不曾去过海洋,但这些场景,确实是他们内心深处最值得信赖的地方。

我们每个人也都在寻找安全感,但无奈的是,我们越来越不知道什么是安全的地方了,房价高企冲垮了每个年轻人的梦想,雾霾熏染了所有人的健康,我们想变成成功的模样,环顾四周,却无所适从,只能寄托于相互熬制的鸡汤。

所以,我的“小朋友”们,与其说我们捐赠了一块钱来帮助你,倒不如说我们向你们借了一双眼,看了看那个“最安全”的世界。

那些晒在朋友圈里的,不只是做公益带来的优越感,更像是心灵的一次次救赎——置身于那个无忧无虑且多彩多姿的世界,告别尔虞我诈、告别压力缠身,这一刻,我们才是心怀嫉妒的人。

东田直树在书里说,

无论如何,请你们不要放弃我们。因为,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觉得,更怕被放弃应该是我们——请继续用你们追求幸福的方式,为我们描绘更多逐梦路上的风景,也多给我们一些这个真实世界不存在的色彩。

因为昨天的朋友圈,是有史以来最鲜艳的朋友圈。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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