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透过枯叶杂草间的缝隙望向山下，广场中心立起的巨大屏幕每天都在播放着这个世界最新的咨询。
视线中的人们来去匆忙，仿似每天都活得很累。
上山的路早已被棘藤山草封死，我的房子也因为年久失修，倒塌了大半。
还记得第一根房梁落下的时候，砸坏了我的一只耳朵，所以现在只要山风吹过，我右边的脑袋就会跟着隐隐作痛。
经楼旁的古树越渐壮大，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它肯定会撑垮这座阁楼。
寺庙早已被漫天枯枝落叶掩盖，稍有一些空隙的地方也都挂满了蛛丝，所以即便砍掉那棵树，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风忽然急了些，雷电划破夜空，从我头上掠过之时顺势带来了一场暴雨，暴雨如大河决堤，一瞬间冲毁了我仅剩两面土墙的家。
这护了我多年，为我挡雨遮风的屋顶无情落下，毫不念及旧情的把我与这个寺庙掩埋在黑暗冰冷之中。
2
我被救援队刨出之时，寺庙已经被改成一个山林探险基地，善良的开发商给我建了一间新的房子，让我能够免遭风雨。
我从没想过这连残垣断壁都被棘刺树藤掩埋的南山寺，竟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面前的男人大概也没想到，所以他递苹果给我的时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胖子，好些年没来看你了，你别生气啊，主要是上山的路都被刺藤给封了，我怕上得来下不去……”
我微笑示意理解，毕竟下了山的人都很忙，会把我忘了也正常。
“你大概都把我忘了吧……”他摸了摸我只剩小半的耳朵：“我是李崇阳啊，小时候我经常来这里找你玩，最喜欢摸你肥嘟嘟的耳朵了！”
这些事我怎么可能会忘？还记得你每次都会带着你六岁的弟弟一起来，然后教唆他在我身后小便，每次都尿得我一身全是。
我是又生气，又无可奈何，我总不能和六岁小孩一般见识吧？
“如果你能看见他，请替我向他说声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李崇阳说着说着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最后竟失声哭了起来：“十年了，我被折磨了整整十年，求求你对他说，让他放过我吧！”
我这才忽然想起，他那个六岁的弟弟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就死在南山寺前的阶梯下。
也就是因为他的死，使得这本就香火稀薄的南山寺彻底没了拜佛之人。
人们都说寺非好寺，佛非好佛，若佛真有灵，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六岁的孩童死在自家门前？
无人前来拜佛，守寺的僧人断了生计，只能还俗下山寻些别的营生。
而我因为行动不便，被迫留在山上，这一留，便枯守了这寺庙十年。
3
今天的第二批“探险者”是两男一女组合。那位头发稀薄，体型偏胖的男人叫谢源，今年四十五岁，据说是一位心理医生。
从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起，他那双几乎凹进眼眶里的眼球就一直在散发着猥琐光芒，在女人丰满的胸部与臀部之间不断游离。
女人二十六七的样子，肤白貌美，身材傲人，浑然不在意谢源那想要一口吞掉她的样子。
她香汗淋漓的推着一辆婴儿车，勾勒出一些惊心动魄的痕迹，使得自己运动装下的身躯更加撩人，看得谢源直咽口水。
二十岁的李彦月很讨厌这位油腻大叔的眼神，都一把年纪了，还总想着老牛吃嫩草。
真不明白红姐为何要带他一起来探险。
李彦月一边嘀咕着，一边有意无意的走到谢源身前，挡住谢源那想要吃人的目光。
眼前的春光忽然被一道年轻男人的身影遮住，谢源恨得牙痒痒，同样想不清楚杜艳红为何要带这么一个电灯泡？
难道是看上他年轻力壮了？
叫杜艳红的女人却完全没有兴趣安抚这两个为她争风吃醋的男人。
她自顾推着婴儿车走到我的面前，递给我一盒饼干。
知晓又有其他人来看望我，李崇阳早已擦干了眼泪，心神不宁的在我身旁坐下，直到杜艳红上前，他才抬起了头。
他们双目交接之时，我看到了李崇阳眼中的神采从惊喜变成了落寞，最后是晦暗与愧疚。
杜艳红同样一愣，明显也认出了李崇阳，但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和对方打招呼。
“这是什么破地方？”此时屋外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广告上说的‘山林探险只要288，让你心跳加速刺激无限’在哪里？看到288前面的“开业大酬宾”我就知道是个坑，你看这都些什么玩意儿？全是一些小孩子玩的东西，哪里来的心跳刺激？”
“来都来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先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吧。”另一道声音虽然是在安抚，但是很明显也被虚假广告气得不轻。
这是今天的第三批“探险者”。
带着眼镜看似一脸斯文却满口污言秽语的暴躁男名叫陈光，曾是一名私人诊所的医生。
最近好友赵毅因为离婚心情不太好，死拉着他来这个新开业的山林探险乐园寻求刺激，说就当是陪他旅游放松心情了。
结果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入目的项目尽是一些过山车，弹簧床，摩天轮，组合滑梯，以及海盗船。
想象中的崎岖山洞，野兽大鳄横行的山林，活生生变成了一个儿童乐园。
陈光越想越气，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
看到屋内的众人，他的心里瞬间平衡了许多，还好被骗的不止他一人。
一念至此，他很不客气的走到我面前，一把抢过李崇阳给我的苹果，用力咬了一口之后又把目光移向了杜艳红给我的饼干。
杜艳红见状把饼干往我身前推了推，厌恶的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和他抢吃的，也不怕损了阴德。”
陈光闻言看了我一眼，没皮没脸的道：“不瞒美女，损阴德的事我陈某以前做得可多了，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旁边的李崇阳看到陈光的样子之后，忽然把头埋得更低了。
“咦！”陈光看向杜艳红的目光忽然变得玩味，对着门口大笑道：“老赵，老子终于知道你为何要选这个鸟地方了，原来是想和老情人再续前缘呀！”
陈光这人哪哪都好，就是说话太冲没皮没脸这个毛病一直改不了，这些年没少得罪人。
所以看到陈光上前，门口的赵毅都做好了上前替他道歉的准备了。
可听到陈光这样一吆喝，他自己也愣住了。
谢源同样深深的看了一眼陈光，但并未做出什么举动。
房内女人左右也就杜艳红一个，李彦月上前便瞪着陈光警告道：“麻烦你说话客气一些！”
那边赵毅也走上前来，看到杜艳红后瞬间明白了陈光所谓的“老情人”是什么意思了。
他眼神复杂的道：“小红，这些年来你还好吗？”
杜艳红见状上前轻轻挽住李彦月的手，幸福的笑道：“我好得很，而且我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宝宝呢！”
赵毅闻言眼神更加复杂了，因为那个婴儿车里根本没有婴儿！
陈光见状却露出一个有趣的表情，刚要开口嘲笑两句，赵毅赶忙了捂住他的嘴，慌忙拉着他往外走去。
杜艳红松开了挽住李彦月的手，对着两人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所谓的山林探险，其实要进入山林深处才有意思，这一片地方是开发商设计建造给“探险者”休息的地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玩的。”
李彦月自然是不会拒绝杜艳红的提议。
听到能和杜艳红进入山林深处，谢源的脑中又闪过一些刺激画面，连连点头同意。
婴儿车的轮子在屋内缓缓滚动着，后面跟着三人节奏不一的脚步声。
忽然间脚步声和轮子滚动的声音都停了片刻，杜艳红推着婴儿车又走了回来。
她来到一直沉默的李崇阳前身，主动开口道：“我和两位同伴要去山林探险，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我的孩子？”
李崇阳抬头，对上那道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4
屋内重归平静，我与李崇阳都没有说话，婴儿车内的婴儿也没有发出声响，因为里面压根没有婴儿。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却乌云密布，李崇阳望向屋外的眼神逐渐凝重。
暴雨前的狂风掀开了窗，婴儿车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李崇阳握着婴儿车的手也跟着剧烈颤抖。
因为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婴儿车中正躺着一个满头鲜血的男孩。
“啊！”他吓得猛的推开婴儿车。
此刻房门也跟着打开了，浑身湿透的三人一头扎了进来，本还搓动着湿发的杜艳红脸色忽然变了。
“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她一边摇着滚动到她身前的婴儿车，一边对着李崇阳厉声斥道：“你为什么要凶我的孩子？你凭什么？”
“我……”
李崇阳语塞，李彦月上前拍了拍李崇阳的肩膀，歉意道：“抱歉……”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我姐这里有时候有点……希望你不要介意……”
李崇阳摆了摆手示意理解，他深深的看了李彦月一眼，然后走到我的身前重新坐下。
此刻房门又被打开了，早杜艳红他们三人一步离去的赵毅二人又狼狈折了回来。
赵毅满身泥渍，陈光甚至弄伤了一条腿。
“妈的，真是倒霉！”陈光爆了一句粗口，赵毅环视众人，解释道：“雨太大了，冲垮的泥石挡住了下山的路，我们暂时下不去了，陈光的腿就是被滑落的大石弄伤的。”
说到自己的腿，陈光继续骂道：“什么垃圾山林探险，一点救援措施都没有，等老子回去一定得举报投诉给他封了！”
“之前还有人说太幼稚不够刺激呢！”李彦月嘲讽道：“现在稍微‘刺激’一点就受不了了，我看有的人还是等雨停了去玩过山车……啊不，过山车也‘刺激’呢！还是玩滑梯吧！”
杜艳红噗呲一声笑了出了，对着李彦月眨了眨眼睛，这个小弟弟……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呢！
“你他妈说什么呢！”陈光在赵毅的搀扶下挣扎着起身，似乎是想教训教训李彦月这个嘴贱的小子。
“都他妈消停一点吧！”赵毅却忽然松开了扶住他的手，怒斥道：“有那功夫想想今夜怎么过不好吗？水水没有，食物食物没有，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雨，你们还有精力在这里斗嘴！真他妈一群智障！”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陈光也愣住了，映像中的赵毅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李崇阳看着忽然失态的赵毅，扫视着众人，李彦月抿了抿嘴没再说话，谢源正抓着自己稀疏的头发，眼中阴晴不定。
而杜艳红正旁若无人的哄着自己的“孩子”睡觉。
赵毅把目光转向杜艳红，只见杜艳红忽然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吓得打了一个冷颤，慌忙揉了揉眼睛，却见杜艳红依旧在对着婴儿车轻声哼着儿歌，仿似从没抬过头。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大概是这段时间太过疲累，出现幻觉了吧！
可杜艳红的一举一动，实在是让人心中发怵，看来是传言是真的，她因为不能怀孕被婆家赶出来之后，已经精神失常了。
一念至此，伴随着心中的愧疚感增生的是一股没由来的恐惧。要不是下山的路被封住了现在的雨又这么大的话，他是一刻也不想和这个女人待在一起。
一群人在屋内各怀心事，李崇阳最先坐不住，他对着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大家都被……淋湿了……”他挤出一个笑容：“我去外面找些干柴，弄个火给大家烤烤吧……”
“哥……”李彦月挠了挠头，尴尬的道：“大哥，外面雨那么大，哪来的干柴……”
李崇阳眯着眼看了李彦月一眼，忽然慌忙的穿过人群，一边开门一边口齿不清的道：“没事，这……这里我熟，知道哪里屯得有干柴……”
踏出房门的李崇阳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便匆忙消失在了雨中。
“逗比！”陈光骂了一声，眼光有意无意的撇向杜艳红：“许是被这屋内的某些神经病给吓到了吧！”
“你少说两句！”赵毅瞪了他一眼。
李彦月大步上前，刚要发作，却听到杜艳红嘘声道：“小月别吵，先把门关上，他终于睡着了！”
5
李崇阳再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杜艳红三人正亮着手机灯在分食谢源背包里袋装的干牛肉。
李彦月鼓着嘴说：“要不……要不说年纪大了考虑就是周到……谢老头，这次要是没你我们非得饿死！”
谢源罕见的没有教训李彦月这个可恶的小子，甚至还蹲得离他很近，有意无意的远离了杜艳红一些。
我身前的饼干早已被陈光吃得一块不剩，他捂住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吞了吞口水：“喂，牛肉卖不？”
李彦月三人都没理他。
杜艳红犹豫了片刻，抓起一袋干牛肉扔向赵毅。
“啧啧啧……”陈光阴阳怪气的道：“到底是老情人，任何时候都是挂念着的啊！”
“你不胡说八道会死吗？”赵毅对着杜艳红道谢了一声，然后恶狠狠的瞪了陈光一眼，把杜艳红给的牛肉扔向他。
“老赵！”陈光顿时感恩戴德的道：“你就是我陈光的亲大哥！”
陈光说着毫不客气的撕开干牛肉的包装袋，还没放到嘴里，就被杜艳红一把抢了回去。
杜艳红捋了捋头发，认真的道：“不领我的情可以不吃，但是你为什么要拿它去喂狗？”
“你个疯女人骂谁是狗？”
“啧啧啧，还真有狗对号入座的。”李彦月笑着站了起来。
陈光把目光移向赵毅，却见赵毅低头沉默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陈光以为赵毅这是害怕，不由得在心中诽谤，软成这个样子，活该自己的老婆跟人跑了！
李彦月居高临下，正一脸戏谑的看着他，他觉得自己若是敢再多说一句，李彦月那手中的探险刀肯定会落到他的头上。
于是只得学着赵毅低下了骄傲的头，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在此刻响起了开门声。
李崇阳满头大汗的回来了，手中还环抱着一大捆干木柴。
“怎……怎么了这是？”李崇阳气喘吁吁的说道。
目光在李彦月手中的探险刀上停留了片刻，却刻意避开李彦月的眼睛，自顾的在屋子中央折起了柴火。
“大家都坐过来吧，真是不好意思，这个地方被开发商改得太夸张了，我差点在树林中迷失了路……”
没有一个人理他。
倒是杜艳红缓步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伸出双手在柴火旁晃动着，玩笑道：“你要是再晚点回来，我们身上的水都自然风干完了……”
“额……”李崇阳挠了挠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为什么不走？”杜艳红压低声音问道。
李崇阳浑身一颤，震惊的看向杜艳红，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会答：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不能走。
但现在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了，因为刚才他确实试过无数种下山的方法，但不管怎样都会回到原地。
最终只得精疲力尽的认命了，他对着杜艳红道：“你别怕，我会……我会尽量和他商量，让他不要伤害你。”
这个答案同样让杜艳红一愣，露出一个不可置否的笑容。
6
雨后山林的后半夜有些清冷，陈光在赵毅的搀扶下也靠近了火堆，杜艳红靠着婴儿车睡得正熟。
谢源已经劝了李彦月很久了，但他就是不肯靠近火堆。他悄悄看向那个靠着婴儿车的女人，暗道明日一早一定要下山，并且以后离她远远的。
颠簸了一天的众人都有些累了，在最后一丝火苗奄奄倒下之时，他们也跟着缓缓睡去。
我看着屋内的众人，听着他们平稳的心跳声，忽然也有些困了。
“老赵，老赵！”陈光的声音惊走了我的睡意。
“嗯？”赵毅半醒半梦的回应道。
陈光道：“扶我，扶我出去撒泡尿……”
赵毅似乎还没要完全醒，声音依旧睡意十足：“嗯……自，自己去……”
“老子，老子他妈的去不了啊！”陈光气恼的道：“你不扶老子老子尿你身上了啊！”
“别！”赵毅的话音瞬间清醒许多。
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然后是开门的声音。
没一会儿响起了脚步声与关门声。
李崇阳忽然感觉一团温软从身后抱住了自己，他吓得大气不敢出，怯声问道：“谁……”
“我……”杜艳红呵气如兰的问道：“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没有得到我，有没有觉得遗憾？”
“没……没有……”
“你说谎！”杜艳红轻轻撑起身子，在他耳边细声说道：“你们男人对于曾经在一起过，但是没有得到的女人，都会有遗憾，更何况……我是你的初恋。”
杜艳红口中的热气在李崇阳耳边轻轻触摸着，撩得他一阵心猿意马。
婴儿车上的铃铛忽然响了一下，那个满头鲜血的小男孩一瞬间浮进他的脑海。
他的身体跟着抖了一下，几乎要哭出声来，他颤声道：“对，对不起……”
“没事，我不怪你。”杜艳红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现在浑身都脱光了，只要你想要，现在就可以得到我。”
说着她顺着李崇阳的肩膀缓缓滑下，抓住他的手摸向自己的光滑小腿，然后是大腿，一直缓缓向上。
李崇阳却忽然抽回了手，他说：“小红，天亮了我拦着他，你只管跑就是。”
7
黎明前的那一阵黑暗，是人困意最强的时刻，一夜心悸无法入睡的李崇阳竟也眯住了片刻。
“你他妈删不删！”一声怒吼震得李崇阳一个激灵。
他拍了拍沉痛的头撑起身体，屋外的两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谢源眼神闪躲，无奈的道：“不是我不删，现在手机没电了，想删也删不了啊！”
李彦月伸出手：“那你把手机给老子！”
谢源见状眼睛转了转，反而上去搂住李彦月的肩，背对着杜艳红小声道：“小李，这样吧，你先跟我下山，我们找个旅馆给手机充电，到时候我当着你的面删……”
“老子和你不熟，别小李小李的叫！”李彦月挣扎着推开他，看了杜艳红一眼，然后大声道：“你个老变态，还想让老子跟你进旅馆？想什么呢？”
“你……”
此时赵毅也拍着头走了出来，对着李崇阳问道：“兄弟，请问你有看到我朋友吗？”
李崇阳一愣：“没看到啊！”然后他看了看杜艳红。
杜艳红两手轻摊，嘴角下拉，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啊？”赵毅顿时心中一沉，目光刻意避开杜艳红，用只有李崇阳能听到的声音道：“他腿脚不方便，怎么会突然不见？”
他颤抖着拉住李崇阳的手，祈求道：“兄弟，要不……你陪我去找找我朋友？”
“啊这……”李崇阳看着杜艳红，邀请道：“要不一起？”
他用眼睛示意杜艳红正好可以趁机下山。
眼看杜艳红就要答应，赵毅却忽然松开了李崇阳的手：“不……不用了……我，我自己去找就行。”
“他妈的，你个蠢货！”这时谢源莫名其妙的对着李彦月骂道：“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往上贴，早晚死在这里，老子不管了！”
说完把自己的手机一摔，愤而转身离去。
李崇阳看向杜艳红问道：“他们这是……”
“不知道。”杜艳红撇了撇嘴。
李崇阳上前，轻声对杜艳红道：“待会儿我先和他商量，如果商量不通，我抱住他，你先跑！”
杜艳红皱了皱，一脸疑惑：“什么？”
李崇阳却没有回答他，他看向正一脸兴奋的李彦月，身体竟不由自主的跟着颤抖。
“红姐，照片没了，你可不可以先答应和我交往？”
李彦月上前的第一句话却让李崇阳愣住了。
“我说的是让他删掉，你听得懂？”杜艳红抠了抠指甲里的泥，看也不看李彦月一眼：“现在他只是把手机摔了，万一电脑里还有备份呢？”
“我，我一定会让他删掉的，红姐，你……你先答应和我交往好不好？”李彦月祈求道。
杜艳红却不看他，反而看向李崇阳，纠结的道：“好烦啊，我到底要不要答应呢？”
“答应我，红姐，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的！”
“爱？”杜艳红依然看着李崇阳，若有所指的说道：“曾经说爱我的人多了，结果呢？还是会爱上别人。”
“这样吧！”杜艳红忽然露出一个有趣的笑容：“还记得山洞中那个大水潭吗？你现在去里面泡到晚上，我就答应你和你交往！”
“我……”李彦月死死的捏住拳头，那个水潭他记得，在半山腰的山洞中。
由于洞里常年阴暗无光，所以那个水潭里的水冷得刺骨，别说在里面待上一天了，就算是一个小时都会死人！
“这就是你的‘爱’吗？”杜艳红啧啧道：“小孩子的‘爱’果然很廉价！”
“好！”李彦月把心一横：“希望这次红姐能说话算话！”
看着李彦月离去的背影，李崇阳把心中的猜想转移到了杜艳红身上，试探着道：“放过他好吗？”
杜艳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刚要答话，谢源惊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死人了！死人了！”谢源浑身沾满了泥土，一边大叫，一边大哭，不顾一切的冲进屋内，然后躲到我的身后。
8
最先死的是陈光，他半个身体都陷进了摩天轮的齿轮里，被碾得血肉模糊。
脸上的惊恐是他最后一个表情。
赵毅跪在摩天轮下，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崇阳看了赵毅一眼，对着杜艳红莫名其妙的道：“我们的确都该死，但你能不能放过那个孩子？”
杜艳红似乎一点都不奇怪李崇阳的话，但她也没答话，只是在心中想着：那谁来放过我的孩子？
见杜艳红不答话，李崇阳果断转身准备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想去拦住李彦月。
“不要，不要抛下我！”赵毅却忽然抱住他的腿，无助得像个孩子，他声泪俱下：“我不要，不要和她在一起！”
李崇阳一边扳开他的手，一边叹息道：“兄弟啊！有的事，既然做了，就要承受后果的！”
……
李崇阳找到李彦月的时候，他正在水潭边上坐着发呆。
李崇阳松了一口气，走到他的身旁坐下，开口道：“你不要怪她。”
李彦月沉默了片刻，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更适合你的！”李崇阳拍了拍李彦月的肩膀：“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李彦月皱了皱眉：“什么故事？”
李崇阳道：“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都说人这一生最可笑的事就是，在一无所有的年纪遇到了最想呵护一生的人。
可是还有更可笑的，那就是人在每个年纪喜欢的人都不一样，而且在每个年纪都不会只喜欢一个人。
杜艳红和李崇阳在高中时就谈起了恋爱，他们也像每对校园情侣一样共同憧憬俩人的未来。
比如要上什么样的大学，以后买什么样的车，房子要买在哪里，生几个宝宝比较合适，等等等等。
可除了憧憬与誓言，他们也像大部分恋人那样，注定无法校服到婚纱。
因为在这种时候，大部分男生说的未来，只是说说而已，而大部分女生，却当真了。
当杜艳红把全身心都放在李崇阳身上之时，迎来的却是李崇阳的“分手吧”。
原因很可笑，因为我们“都还小”。
“那你当初追我的时候，怎么意识不到我们都还小？”杜艳红哭着问道。
就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寺庙，结束了她们幼稚而短暂的爱情。
从那以后杜艳红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一直到大学毕业，她认识了一个结过婚的男人，赵毅。
赵毅的成熟关怀打动了对爱情已经失望的她。
她不顾家里的反对，固执的要嫁给这份姗姗来迟的爱情。
可现实再一次给她上了一课。
赵毅的母亲是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老人，他的第一任老婆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位婆婆的尖酸刻薄，才独自带着两个女儿另嫁他人。
为了让杜艳红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赵毅哄着杜艳红提前去检查了胎儿的性别。
得知胎儿是女孩，他毅然决然的让杜艳红打掉，反正生下来也不会开心，只能让这个家添堵。
杜艳红绝望的求着赵毅，让他不要伤害自己的孩子，可迎接她的仍旧只是冰冷的病床。
杜艳红堕胎之后，赵毅就和她离了婚。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子宫内膜很薄，一旦堕过胎，以后就很难怀孕。
尘世中浮浮沉沉，最开始对爱情的向往早已被现实撕得粉碎。
后来她遇到一个性格比较沉稳憨厚的人，那人不问她的过往，从来不会说好听的情话，更不会对她说“我爱你”。
但他下班会准时回家，虽然从来做不出一件让她满意的事，却一直在憨憨的听从她的吩咐。
她把最美好的一切交付给了甜言蜜语，最后收容她的却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好的男人。
可是不管怎样的人，只要能思考，就会有自己想要的。
他想要一个孩子。
他只想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愿望。
可是她给不了，所以在结婚两年之后，她再次选择了离婚。
这次不是男人要离开她，而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男人的爱了。
因为这个男人为了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李崇阳的故事说完了。
两个男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李崇阳率先打破了沉默：“所以请你不要怪她，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了。”
“还有就是，如果，如果你没有做好不管以后有没有孩子，不管你的父母家人朋友是否同意，都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的决定，就请你不要招惹她！”
李彦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9
李崇阳的故事说完了。
可谢源的故事还在继续。
他跪在我的面前忏悔着，细数他这一辈子做过的坏事。
他说他知错了，想要求我救救他。
他是一个心理医生，接触过很多心理或者精神上的病人。
其中不乏年轻貌美，身材撩人的美丽女性。
他常常在治疗的过程中，占那些病人的便宜，甚至是以催眠的方式和她们发生关系。
杜艳红就是他的病人之一，身材丰满，性感妩媚，满足了他对完美女人的一切渴望。
可却怎么也无法得手，因为她总是在催眠的过程中忽然醒来，连续试了几次都是失败收场。
所以他只能趁她被催眠的时候拍下一些她的性感照片，以供自己度过漫漫长夜。
可有一天杜艳红却主动找上他，说愿意把自己交付给他。
但是有一个条件，他得想办法把一个叫赵毅和一个叫陈光的男人骗到这个山林探险基地。
原因很简单，这两个男人以前伤害过她，她想报复，想在这里吓吓他们。
心理有问题的人总会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来达到心理满足，为了得到杜艳红，他答应了。
于是就有了推着空婴儿车的诡异场景。
但是他低估了杜艳红的疯狂，与这个山林探险基地的诡异。
杜艳红第一次提议去山林深处探险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与杜艳红在丛林中的旖旎场景了。
于是走到一半就想到车里拿些必备物品，可不管他往什么方向下山，都会回到原地……
直到今天看到陈光死了，他才意识到杜艳红的报复到底有多疯狂。
谢源不停的在我面前磕着头，奢求我能救他一命，他说这里他谁都信不过了，只能信我了。
我有些想笑，好像我跟他很熟似的。
况且我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
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脸上的皱纹几乎都要扯出缝隙来了，哪来还能救得了你呢？
所以我只能看着杜艳红提着探险刀走了进来，在我面前砍下他的脑袋，又把他的下身剁得稀碎。
杜艳红做完一切之后，把目光移向了我，手中染血的刀握得更紧了。
就当我以为她要连我也砍掉的时候，她却忽然松开了刀，无力的坐倒在地。
10
好像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喜欢和我说话。
杜艳红把探险刀扔到一边，也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哭着向我保证道：“我，我一定会为自己做的事赎罪的，求求您，让他离我远一些……”
“他害死了我的孩子，也害了我的一生了，还要让我怎么去偿还？”
“如今我做了这些，已经是没有活路了的，可我还有家人啊……”杜艳红脑袋都磕出了血：“我知道您是可以管的，求求您给他说说，让他放过我的家人……”
我依旧笑着，没有说话。
世间事，我已无力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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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阳回来之时，陈光的半截身体还在摩天轮的齿轮中一摇一晃。
而同样一摇一晃的，还有赵毅。
他躺在弹簧床上，摇摇晃晃，扭曲的面庞似在述说着他死前的绝望。
“当时陈光用那冰冷的器具插进我的身体，把我的孩子杀死拿出来的时候，我真的很痛！”
杜艳红的声音响起，李崇阳转身看向正站在滑梯上的她，美丽得像个十六岁的少女。
她双手在小腹间不断比划着，一边比划一边哭：“你知道那有多痛吗？就像是下体被搅碎了一样……”
她抬头癫狂的笑着：“所以我现在真的搅碎了他的下体！”
“至于赵毅……”杜艳红说着擦了擦泪：“他真的很好，人很温柔，只要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我想要什么。”
“唯一不好的是……”她恶狠狠的道：“他太听他母亲的话了，居然把刚为他堕完胎的我扔在病床上不闻不顾，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绝望吗？”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一边疼着，一边饿着，一边期望我能放过他，一边又绝望的死去。”
“哈哈哈……’”杜艳红失声大笑：“只是我是心死，而他是真的死去！”
“那我呢？你准备让我怎么死？”李崇阳平静的问道。
杜艳红疑惑的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怕？难道是我不够吓人吗？”
“这应该是一种解脱。”李崇阳也笑了起来：“这十年难过的不止你，我也被日以继夜的折磨着！”
“不要，不要过来！你滚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杜艳红闻言忽然情绪失控，一边大骂，一边大哭。
“小红……你怎么了……”李崇阳见状就要上前！
“呜！”
一声巨响，过山车道的上一节车座忽然飞来出来，从李崇阳的头顶飞过，准确无误的砸向杜艳红的头。
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花。
李崇阳愣在当场，一只冰冷的手却忽然牵住了他。
他猛的回头，李彦月正咬着一根棒棒糖，对他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他一边笑一边说：“哥哥，我们去玩海盗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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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阳的故事其实没有说完。
因为在那个黄昏的寺庙前，他与杜艳红的分手并没有那么平静。
“那你当初追我的时候，怎么意识不到我们都还小？”
当杜艳红说完这句话时，打了他一个耳光。
李崇阳捂着脸骂了一句：“老子都看到你和李振华在楼梯间亲吻了！”
杜艳红闻言不依不饶，上来狠狠抓住他的衣襟，誓要他给一个说法。
两人在南山寺的大门前，数十阶的台阶上争吵不休，浑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
那个孩子上前劝阻他们不要吵架的时候，却被他们拉扯间推下了台阶，脑袋在台阶上迸发了一朵朵鲜艳的小红花。
孩子死了，他们很惊慌。
是谁都惊慌。
惊慌就会想着逃避。
他们一边跑，一边商量着，就算死也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所以他们不会看到，在他们跑了之后，那个孩子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孩子望了望进寺的台阶，太高了。
又看了看下山的路，太远了。
最终再次无力的睡了过去。
“她的孩子死了，她的一生毁了，她觉得很无辜，很绝望。”李彦月质问道：“那我呢？我就不无辜，不绝望？”
“当我醒来之时，眼前是高不可攀的石阶，身后是蜿蜒绵长的山路，你知道那种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绝望吗？”
“我只得枭枭夜风中，随着四处的虫叫声，绝望的埋进黑暗之中！”
“可你已经折磨了我十年了啊！”李崇阳哭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这些……这些人，是无辜的啊？！”
“哥哥呀！”李彦月笑道：“所以你觉得你们这些年做的恶事，都是我被我迷了心智？”
“可这么多年来，我从没离开过这里呀！”
13
眼前的光明重新被黑暗阻挡，我依旧只能透过枯叶杂草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我看到广场中心的巨大屏幕正在播放着最新的咨询：
六人先后进入荒山探险，最终只余一人生还。
幸存者李xx似受了巨大的惊吓，情绪正处于极度失控之中……
山上正下着淅沥小雨，一只水鞋忽然挡住我的视线。
来人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在他的注释下我感觉所有的秘密仿似都藏不住了。
他越行越近，我越来越慌。
他肯定是看到我了，绝对是。
看着向着我伸出的手，我想跑，却无法动弹。
就在我以为逃无可逃之时，他却猛的收回了手，然后对着我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哪里有警察会逮捕一尊佛像呢？
何况我还这么破。
虽然他放过了我，但是我还是有话想对他说，我想说：
在很多年前的今天，我在山上看到一个李崇阳的男人，用自己两个月的工资买通了一个叫陈光的男人。
他要让那个男人撒一个谎。
那个谎是对一个叫赵毅的人撒的。
他要让陈光告诉赵毅，你媳妇怀的是一个女孩儿……
我在山上吹着山风，看尽了人们最丑陋的样子。
后来我也渐渐跟着有了恨意。
我恨那三个让我寺毁庙塌的孩子。
我恨这阴冷潮湿，暗无天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