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元旦记忆,应该是三四岁的时候,只是蒙蒙中知道元旦并不是过新年。而且要等好久才能过上新年,其实小时候过年就是盼着母亲油炸的麻花和饺子,但不喜欢穿新衣服。不是衣服不好看,而是母亲喜欢给我哥和买一样的衣服。我想哥哥也是这样想的吧。父亲这时还没有承包楼板厂,可能因为他的儿子没能叫张翰吧。从会计职位下来就开动做生意的思维,什么赚钱做什么。算是村里走出来的第一个万元户吧。但我从来感受到富二代的幸福。
元旦到过年的很久,我等待有些焦急,屋子的炉子带着燥热钻进我的耳朵。我又热又不敢脱衣服,母亲说过年发烧感冒不吉利。默默注视一滴汗从自己额头坠落,砸在袖子上。
如今我不记得那个新年都干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和哥哥穿同样的衣服,和坠落的那滴汗。长大之后,我跟母亲说起,母亲说,你三四岁那年,咱们家还没有用过炉子呢。那么,记忆骗了我吗。
可是三岁流的汗,穿同样的衣服,母亲留在人世的话语;在三十岁的梦里,变成了一辈子不可磨灭的镜头。
我问一个农村的朋友,你最早的元旦记忆是什么。他说童年在北方冬季的农村,跑得太快,一失足掉进了粪坑。我沉默一会,问,吃了吗。他沉默一会,说,没有。那冻了吗?是速冻的莲菜大肉的。他说,艰难地爬出来,脱光衣服,躲在草垛子里。天黑了,长辈们全部回家,确定没人看见,就这么顶着漫天星空寒风雪夜里,光溜溜地走回家。他说,这是人生第一次感觉羞辱,寒冷,和赤裸裸的孤独。而且还知道跑的快扯着挡了。真是学会离鸡鸡冻扯旦真的是一旦之遥。
我非常震惊,你居然记得如此漫长的过程,有没有可能记错。他说,记错就记错,去他马勒戈壁。
毕业之后的元旦,我无目的来到广州不知是找工作还是寻找失落的爱情。竟然来的时候戴着羽绒服.母亲死活不让我去,我硬是让父亲把我送到汽车站。后来证明是一场失败的平凡之路。但是父母的正确我依然不知当初有那么大的勇气。大雪,那时候的中山路,刚拍完与青春有关的日子,街道冷漠的人群和匆忙的脚步。要从火车站坐车,穿过村间小道,颠簸一个小时。就是找了一个住的地方。住的电线杆上,贴着惊悚的布告和重金求子的诱惑。是一张短发男子的照片,提醒杀人凶手出没,和穿着很少衣服的少妇. 提醒大家小心和围观。
这个地方除了饭馆和烟花铺子、小卖部、理发店,有家电影院,紧贴舞厅。但是不放电影,一人一块钱,在入口堆着盗版碟,交钱换碟。我不明所以,被老头领进去,最前方摆着一台电视机,零散坐几名客人,磕着瓜子看VCD。其实我想找一个网吧上网寻找一些心灵的慰籍。
老头说,等他们看完,你们就可以换自己的碟。他不知是老板还是老板的亲戚。显得板着脸但收钱还挺和气。我看到天黑,冒风去超市,温了一壶椰岛酒,丢买了几包花生米和话梅。老板娘端上来一大盆羊肉。她说,今年元旦你来干嘛?找工作?我说,不知道,你还记得我?老板娘说了一句广州话我没听明白。意思你个屌丝是害怕我偷你不成。老板娘两年前元旦,你还是在这住的吧,在我这都喝醉了,跑到戏台上唱越剧,是我报警的。
我说贼!老板娘说, 什么?我说没什么,陕西话……惊讶的意思。老板娘离开的时候,说,你这次来还是找那个姑娘呢?哎,不问了。
我内心一笑就像元旦到新年的时间,每次都不一样,但是我从来不算。顺其自然。旁边的一个朋友过来加入谈话的行列。他说和他女朋友分手一年多了。
喝一杯又一杯,我拿张纸给朋友,说,你写封信给她吧,留在老板娘这儿,说不定很多年后的元旦,她也会回来这个地方呢。这位朋友笑着说写什么。我说,写你这几年最想对她说的话。朋友拿起笔,写了两个字,你好,然后又笑着问,我没有话了。我说,两个字也行,然后要把那张纸抽回来。我的手刚想伸出去,他却哭了。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又写了三个字。“你好吗。”我记得那天元旦,很冷,窗台的大风吹动着一双鞋。老板娘忘记收回去的吧,隔着玻璃,隐约能看见鞋带的舞动。
元旦啊,南方没气氛,北方没人气,不知道那个朋友去了哪里,今年元旦跟谁在一起,在炖鸡汤呢,还是在吃火锅呢。你好。你好吗?不知有没有机会说给那个女孩听。发个微信我记得你,你还记得我吗?我知道,那样的夜晚对于你来说,每年的风吹着窗台上的那双鞋,鞋带随风舞动,停摆,看不清楚样子了。你不是主角,所以写来写去就一句,你好吗?或许我笔下可以圆你的梦。只是你不会看也没人相信的。
记忆是邮递员,前仆后继,跋山涉水,全部死在路上,时间给他们收尸。往世界的深处去,不要约定归期。往前奔跑,山顶有火锅等你开席,你一到就加双筷子。河边有烟花正要升起,你一到就点燃夜空。往世界的深处去。经过最冷的一天,最长的一夜,最难堪的表情,最麻木的遗忘,你已经走得很远。别回头走,会看见一张伤心的面孔,自己依然伫立在那里。往世界的深处去,一路生老病死。
元旦就在世界深处,很近又很远,一步之遥。所有的事情,记得就记得,忘记就忘记,去他马勒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