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几个人坐一起瞎扯淡,扯着扯着扯到了小时候的鞭市,气氛一下子就到了高潮,鸡一嘴鸭一嘴地抢着说了起来。每个人都尽了嘴兴之后,各自咕咚了各自的茶水,鸟兽散。独自一人的时候,忽想起了这件事,觉得可以写下来。
若说鞭市,先说集市。农村的集市都定在固定的日子,像我们村的集市就是三、六、九。集市的日子就和现在机动车限号一个意思,尾数为三、六、九的日子是买家和卖家共同出行,其余日子卖的找不着买的,买的找不着卖的,只不过这是按阴历的日期。村集最热闹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三与二十六这两天——因为过年的关系,所以称为年集。赶年集,备年货,这是农村人春节前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因为鱼、肉之类的年货买太早不容易存放,买太晚挑选的余地变小,因此绝大部分农村人都赶这两个年集。以前各家各户条件都不好,买的早,吃完的就快,要是吃年货的时间与过年的时间不重合,那肯定是一件接受不了的事情。我想,这也是那两天年集热闹的原因。
鞭炮是过年必备,所以年集上卖鞭炮的最多。集市划分不同的区域:卖衣服的那块地方就称为衣服市,卖菜的地方称为菜市等等。规模不够的是没有资格获得专称的,只能落得人们口头上的一句:“卖这个的就在某某市的旁边”。鞭市不但有这个资格,而且是最有这个资格的,尽管它的存在就那么两天。
天不亮,马车、牛车、驴车、骡子车就满载一车车鞭炮来了。卸了牲口的各式车围成一个大圈,留几个缺口供人们出入。卖家们有买来吃的,有自己捎来吃的,都抓紧时间往肚子里面塞,因为过不了多久,买卖就要开始了。早晨人不多,卖鞭的就开始互相打趣,目的就是用鞭炮声把买家们叫醒,叫到鞭市来,而最终哪家的鞭炮响起,就看哪家的主人受不了同行们的打趣了。为此,卖家们也是动心机,费口舌的,有的拼命高抬对方,说对方的鞭是震天雷,一声鞭响玉皇大帝的金銮殿都抖三抖,有的拼命贬低对方,说人家的鞭响还不如蚊子放屁。最怕的就是因为一句话不当导致对手结成了联盟,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只得认输,毕竟一张嘴斗不过百张口,乖乖从车上拿下一挂鞭放了是明智,再对付下去结果也不会改变,还要多被人家嘲笑!他们这种招徕顾客的办法是不是管用我不知道,反正我只要一听到鞭响就立刻百爪挠心的,马上起床,屋子里转来转去,急切地盼望父亲嘴里吐出那句话:“走,买鞭去!”
清晨,鞭市上的买家不多,说好说坏都无所谓的,但要是买家们都到了,那可没有一个人再说自家的鞭炮不行了,同时也没人贬低别人家的鞭炮不响了。买卖开始了,一切都有了规矩,胡言乱语可不行,想说什么就交给鞭炮来说!
买家们自然都懂得抓卖家们的心理。九点左右,鞭市的圈子里就满了人。三五成群的买家围着一个个鞭车,看鞭问价。几句话说完,买家们就要求卖家放一挂听听响儿。一开始卖家言语周旋,一看买家人要走或又有人来,那就不再废话,开放!一家挑了头儿,弄出了动静,整圈的买家们自然目光都转过来,而别的卖家马上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车前的顾客跑了,所以也很容易地跟上!这个时候,一声鸡响,万家鸡鸣!鞭市最热闹的时候来了!
咚!咚!咚!咚……这是大鞭拉挂(即整挂放),个头大,声音大,鞭挂辫得稀,时间间隔长;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这是小鞭拉挂,个头小,声音紧,鞭挂辫得密,所以时间间隔短;咚!……当!这是二踢脚,地面一声,天上一声!各种鞭炮声夹杂一起,此起彼伏,外国有富丽堂皇的金色大厅里乐团演奏,中国有尘土飞扬的土地上的鞭炮交响,都差不多,差不多!两者几可媲美矣!
这些鞭炮基本都是在外圈放的,还有一种鞭炮需要到圆心处放。这种鞭个头太大,既辫不成挂,更没法拉挂,只能单个放。我见过最大的鞭有半米高,一个成年人最多抱两个。这样的鞭在圈中心一响,整个鞭市的地面都一震!若是离鞭车近了的话,人们都担心会把整车鞭震响!疯狂归疯狂,但基本的安全意识还是有的。即便如此,十多岁的我仍对这种“炸弹”感到恐惧!为什么会有人买这种鞭?多年之后我似乎想明白了,因为这种为了提高人气不管不顾的心理一直都存在,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而已。据说有人在年三十上坟祭祖时把这种鞭放在了老祖的坟头尖上点了,一声震响,尘土四起,坟头被炸没了一半!装×装到连老祖都不放过,这怕是对当今的一些网红来说也是教科书般的经典了。形猥而神不琐说过:疯,必封!果然,没几年的功夫,国家禁鞭了,鞭市彻底消失了。
我最大的惊喜来自父亲给我买的一种鞭。这种鞭被称作机器鞭,估计是相对于其他鞭炮都是手工制作而说的。机器鞭很小,长也就一厘米,粗细和火柴棍差不多,密密麻麻地辫成巴掌大小的一小挂,外面还用彩纸包装。除了初一早晨吃饺子放鞭是拉挂,我的鞭向来都是拆散了一个一个放的,对于机器鞭更是如此。拇指尖和食指尖掐住一个机器鞭的尾部,另一只手中的香点着鞭捻,连头都不用扭,啪的一声,两指尖只剩下一点,围观的小伙伴们一阵惊叹!小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再强调一遍,装的心理古今中外,男女老少一直都有,只不过现在表现的形式多了而已。
临近黄昏,鞭市才解散。一车车鞭炮通过鞭市散布到家家户户,再在年三十晚上大放特放,化成满街弥漫着的带着刺鼻硫磺味儿浓烟浓雾。这就是我记忆最深的年味儿!现在鞭市没有了,炸伤甚至炸死人的悲剧也没有了,鞭炮对环境的污染也减少了,但是,我的年味儿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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