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爬绿了的是三层石阶,纹路一点点渗开的是一扇木门,门上嵌着一对古铜色的铜环,还有一对凶神恶煞的年画,是关公和秦琼。小时候的我不够高,也不够灵活,一点点地攀爬石阶,却怎么也够不着那对铜环,只有仰起头看着,好想摸摸它们。推开厚重的木门,里面黑黑的,摆满了早年榨油的旧模具。因为常年无人修缮,房顶被阳光烫了个洞,一小簇光线散落在石槽上,我嗅到了灰尘的味道。我只会好奇地趴在门上看看,从来是不敢进去的,心里老想着奶奶说过:里面有蜈蚣,有蛇。。。
不过呢,连着榨油屋的四合院,却因为还有二叔二婶和八奶奶住在里面,是我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这个当时容纳了祖孙三代,一共五户人家的四合院,是我们整个家族核心一般的存在,当年的孩子有了孩子,人总是越来越多的,后来爷爷率先搬了出来,在离祖屋大概50米不到的地方盖了个大的屋子,再后来,哪个叔叔成家了,就绕着祖屋再盖一处新的小瓦房,这就成了层层屋绕层层屋的颇有气势的景象。最后,只有二叔二婶婶和八奶奶一家守着祖屋了。孩提时的我喜欢探索迷宫一样的祖屋,稍大一点才弄清屋子的构造。因着中心处那一方小小的天井,祖屋分为前厅,正厅,左屋和右屋。前厅与正厅隔着一堵木墙,一弯石桥,木墙有三扇门,中间一扇大门左右俩扇拱形的小门,只有在隆重的场合,才会打开那扇大门,比如记忆里我的小姐姐出嫁。前厅的俩旁是俩间屋子,唯一透光的地方是那扇高高的小小的窗棂,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正对着格子窗靠墙放了一张老式木床,床边连着雕刻着图案的木榻,床上挂着灰白的蚊帐,罩着光滑面料的绣花被。我老是想着床边坐着一位穿着对襟式衬褂,腕上带着亮闪闪的银镯子,裹了小脚的太太呆呆地望着窗棂。能望到什么呢?
奶奶说,原来天井里养了一只乌龟,叔叔姑姑们小时候总爱逗它,乌龟还可以驮起个小娃娃呢,后来,不知道是老死了还是爬出了天井去看看剩下的天空。不知道石桥下不小心掉过多少次小孩儿。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侄子就更小了,有一次心血来潮,我和弟弟带侄子玩捉迷藏,我俩用白丝巾将侄子的眼睛蒙上,然后悄悄地躲在了木门后面,"三。。二。。一。。开始!"眼睁睁地,看着侄子一脚踩空,掉进石桥下的水沟里,我们再大声叫着不要也于事无补,侄子才三四岁,哪有那么快的反应能力!可把我和弟弟吓坏了,婶婶闻声而来,赶紧把小侄子捞了出来,训了我俩一顿,骂骂咧咧地拖了侄子去河边清洗,我和弟弟吓得一动不敢动,幸亏沟里有淤泥,幸亏沟里水不深啊,现在侄子上了大学,压根不记得小时候的掉天井事件了吧,也许他还十分感激这个小姑姑和小叔叔,因为年龄差异,其他的叔叔们压根儿不会带他玩!
过了石桥是正厅,正厅有俩个前厅大,因为需要足够的采光,所以没有门。这儿也是我常常待的地方,印象中,每次来了重要的客人,婶婶就要一展身手,做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跟前跟后,蹭了不少好吃的。婶婶在夏天收获草莓,在秋天收获葡萄,总会将一大半留小篮子里,放在正厅的屋角,等着我去拾。天井的俩边是低洼的小偏屋,其中一个是小姐姐的闺房,另一间早就无人居住了,里面摆了一具不知道是为哪个老人准备的棺材。俩间偏房的门正对着狭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又是俩户小家庭的小厅。而我的八奶奶,几乎是一个人撑起了右面的门庭。她养育成人的三个儿子都出去自立门户了,俩个闺女也嫁做他妇,本来一个老太太住在老屋还挺清闲,可是小叔叔突然患了半身不遂,又搬回了奶奶身边,八奶奶悉心照顾了小叔叔好多年,也继续在祖屋住了好多年,那时候,我和弟弟一吃完饭就陪小叔叔打牌,虽然他行动不便,话也说不太清楚,可是他最有耐心陪我们这些孩子玩耍。玩累了,隔壁的厨房有八奶奶煮好的玉米,山芋,还有金灿灿的南瓜糯米饭,好不快乐!
后来,一间间的屋子被上了锁,一间间的屋子被蒙上了尘。
后来,祖屋被拆了,我的回忆散落了一地。回到家乡,蓦然发现,记忆里的老人不在了,婶婶不在了,小叔叔不在了。偶尔记忆随风回到过去,他们,都还在,这里,关于祖屋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