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七夕愿满，心安灯火

夜幕如同深蓝色的天鹅绒，温柔地笼罩了华灯初上的京城。转眼间，七夕佳节便在阿凌这几乎不分昼夜的忙碌之下，悄然而至。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女儿家的甜香与期盼。

锦绣画舫，那间专属于锦绣的、最为雅致华美的内室之中，阿凌有些僵硬地站在巨大的铜镜前。

在她身后，锦瑟正满意地为她整理着最后一丝裙角的褶皱。镜中的人儿，褪去了一身戎装，换上了一袭简洁的青绿色衣裙。那颜色如同雨后初晴的竹叶，在领口和袖边用同色系的丝线绣了几杆清雅的竹叶暗纹，清新脱俗，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健康的肌色。锦瑟为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支绝美的白玉簪恰到好处地斜插入发间，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旁，中和了她眉宇间那份常年征战留下的锐利锋芒，平添了几分属于女子的清雅与柔和。

“瞧瞧，我就说吧，”锦瑟的声音里充满了赞叹，“我们阿凌妹妹这副风骨，穿上女儿装，自有一股旁人学不来的独特韵味，真是……美极了。”

阿凌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她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抚上自己的脸颊。这张脸，曾迎过塞北的风雪，曾被敌人的鲜血浸染，也曾因伤痛而扭曲。她早已习惯了它在尘土与汗水中坚硬的模样，却几乎忘了……它原本也可以承载这般柔软的颜色。

待一切准备妥当，阿凌深吸一口气，在锦瑟鼓励的目光中，缓步走向画舫的大门。

门外，便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街道。此刻，街上早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各式各样精致的花灯将整条长街照得如同白昼，卖糖画的小贩，猜灯谜的摊主，还有那些手挽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年轻男女……到处都充满了属于节日的、鲜活而喧闹的气息。

然而，这片热闹的人间烟火，在阿凌眼中，却如同最可怕的猛兽。

她站在大门口，看着那川流不息的人潮，竟是胆怯地、迟疑着，一步也不敢迈出去。她讨厌这样胆怯的自己。在“凌将军”这个身份的盔甲之下生活了太多年，她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做回自己，忘记了作为一个女子，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这个世界。

她用力地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心中的恐惧。终于，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迈出了那道门坎，站在了繁闹的大街之上。

瞬间，鼎沸的人声、闪烁的灯火、来往行人的目光，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她才发现，当她褪去那身戎装，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出现时，竟是如此地缺乏安全感。没有了“凌将军”这个身份的盔甲，她就好像被剥去了所有外壳，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的眼中。她觉得，每一个投向她的目光，似乎都洞悉了她的秘密，都在审视她，把她看作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她瞬间僵在原地，四肢冰冷，无法动弹，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了她的面前。

“在想什么？”

玉离的声音如同最温暖的春风，轻柔地拂过她紧绷的神经。阿凌抬起头，便看到他那双含笑的、深邃的黑金色眼眸。下一刻，一个带着几分俏皮的，狐狸图案的庙会面具，被他轻轻地、温柔地戴在了她的脸上。绘制精巧的面具恰好遮挡住她的上半张脸，覆盖至鼻尖，将她所有的惊慌与不安都遮掩了起来。

“甚美。”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无限宠溺的语气，轻声夸赞了一句。

然后，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拉起了她冰凉的手，稳稳地握在自己的掌心，再一同藏入两人宽大的衣袖之下。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沉稳而有力，如同最坚实的依靠，通过相握的手，源源不断地为她传递着安心的力量。

“走吧，云儿。”他牵着她，开始往庙会的方向走去。

阿凌一愣。

云儿……

这个名字，仿佛是一把记忆的钥匙，她觉得时光一阵恍惚。上一次，她被这样亲昵地唤，还是在娘亲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意。

阿绫任由玉离牵引着。那份从掌心传来的、不容错辨的温暖，让她那颗因恐惧而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她戴着面具，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再去看周围那片热闹的景象时，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玉离的出现，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那卓尔不群的容貌与气度，引得无数路人、尤其是年轻女子频频侧目。好奇地猜测着这位贵公子的身份，以及被他呵护在身边的神秘女子。然而，对于周遭那些或惊艳、或爱慕、或探究的目光，玉离却恍若未觉。他自始至终，都只专注着在身旁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身影。他看阿凌因看到新奇玩意儿而微微亮起的眼睛，看着她因为尝了一口糖葫芦而满足地眯起眼，看着她发自内心地、一点点地融入这片属于凡人的热闹之中……他眼里的世界，此刻，只有她一人。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在熙攘的人群中逛了一处又一处。当他们走到一处挂满了各色灯谜的摊位前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意外地响了起来。

“玉公子？”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承峰和蓉蓉正站在不远处，显然也是出来逛庙会的。承峰看着玉离，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虽然戴着面具、但身形气质却依稀有些熟悉的女子，不由得一愣，随即抱拳行礼：“玉公子，这位是……？”

“云姑娘。”玉离淡淡回答，握着阿凌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一旁的蓉蓉，在看到玉离身边竟亲密地站着一位女子时，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杏眼瞬间就瞪圆了，小嘴也微微撅起，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在她看来，玉离公子明明是属于她家阿凌将军的！怎么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和别的女子出来逛庙会？！这简直是……不可原谅！

她心中为阿凌鸣不平，立刻上前一步，也不管承峰的阻拦，对着玉离便有些冲动地质问道：“玉公子！你可真是多情善变！你腰间那枚玉佩，不还是我们凌将军在生辰宴上送你的吗？怎么今日，就又与女子相约于此了？！”

阿凌一听这话，只觉得脸颊“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她连忙想上前阻止蓉蓉，急急地叫了一声：“蓉蓉！”

蓉蓉闻声一愣，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云姑娘”。

阿凌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只得又无奈又好笑地、小声地叫了她一声：“……蓉蓉。”

这一下，蓉蓉脑子里所有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烟花般，瞬间炸开了！从最初的惊呆，到难以置信的惊讶，再到最终恍然大悟后的狂喜！

“云姐姐！”蓉蓉发出一声充满了惊喜的欢呼，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兴奋地冲上前，亲昵地挽住了阿凌的另一只手臂，“真的是你呀！云姐姐！”

这下可把蓉蓉兴奋坏了。她一边真心实意地夸赞着：“云姐姐，你今天这身打扮可真美！”，一边便拉着阿凌，兴致勃勃地冲向周围那些卖珠花、胭脂、丝帕的女孩子家的小摊子，将玉离和承峰彻底抛在了身后。

两个大男人被晾在一旁，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承峰与玉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哭笑不得。事情的发展，好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数日前，他们两个还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要将蓉蓉那颗少女心从阿凌身上引开。让她“移情”于承峰，好让阿凌彻底摆脱这桩甜蜜的“纠缠”。可谁能想到……如今这局面，蓉蓉对承峰的心意似乎是明朗了，也终于知道了阿凌的真实身份，但这“纠缠”……怎么反倒变本加厉了？看她那恨不得立刻与阿凌义结金兰、从此形影不离的架势 ……这好像比之前更难办了？。。。

玉离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情绪复杂：“你家蓉蓉……心真大。”

承峰看着蓉蓉那副毫无心机、完全沉浸在喜悦中的模样，也只能默默地回答：“嗯……”

玉离又道：“你回去，要和她讲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此事……要慎重对待。”

承峰看着那两个已经凑在一起、正对着一支珠花比比划划的亲密身影，再次默默地回答：“嗯。。。”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玉离看着蓉蓉那副拉着阿凌不肯放手的架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把你家蓉蓉带走吧。”

“分明是阿凌拽着蓉蓉。。”承峰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许久之后，还是承峰先开了口。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敌意地直视着玉离，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

“玉公子……阿凌就交给你了。你记住，如果你敢让她伤心，我承峰，绝不饶了你。”

玉离迎上他那充满了托付与警告的目光，是一种同样郑重的平静。他看着承峰，缓缓地、清晰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许下一个承诺：“我记住了。”

承峰这才走向蓉蓉，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只见蓉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微红地看了玉离一眼，然后才依依不舍地与阿凌拥抱道别：“云姐姐，希望很快又能再见到你。”说完，便被承峰拉着，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玉离和阿凌二人继续逛着庙会。被蓉蓉“搅局”之后，气氛变得更加轻松。他们在这看看，在那瞅瞅，很是开心。玉离看着身旁那个戴着面具、正好奇地打量着一个糖画摊子的阿凌，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属于一个普通女孩的快乐，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知道，这对他而言再寻常不过的时光，对阿凌来说，却是做梦都不敢奢求的珍贵。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男子，正在闹市中追逐打闹，一路横冲直撞，眼看着就要撞到阿凌和玉离！

阿凌的身体瞬间紧绷，几乎是本能地，她就要侧身摆出格斗的架势，军人的反应早已刻入骨髓！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玉离却快了她一步。他猛地一个转身，伸出手臂，将阿凌整个人都护在了自己的怀里，用自己宽厚的后背，隔绝了她和那群冲撞过来的年轻人。

那几个人与他们擦身而过，甚至没有察觉到这片刻的插曲。

“没事，云儿。今晚有我在。”玉离低沉而令人安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瞬间抚平了她那因本能反应而紧绷的神经。

阿凌在他结实有力的怀抱中，将她和外界的一切嘈杂与危险都隔绝了开来。她只能感受到他宽阔有力的肩膀，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闻到他身上那股独有的、令人安心的清冷气息。

阿凌的神经，慢慢地、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这种安全感，与她手握刀枪、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时的感觉，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不必自己逞强，不必自己冲锋陷阵，可以全然信赖、全然依靠的、被保护的感觉。

她在他怀里，静静地感受着这份从未有过的、温暖而踏实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