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我是个忙得失去自我的穷人。每天为了人民币像狗一样忠诚地工作再工作。
我28岁,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深圳漂泊,现在,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座城市里,曾经那些无疾而终或戛然而止的爱情,来来去去,而今,都走得无影无踪。
还有几天就到春节了,父母打了好几次电话,“儿子,哪一天到家?我们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里的滋味儿就像吃了一只青涩的苦瓜。这几天机票贵得肉疼,而且还抢不到票,春节前飞回去对我而言真是一种奢侈。
此刻,我正呆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看繁华城市的灯火阑珊。
曾经,我也能买得起深圳的一间厕所,今年银行卡的余额又增加了一些,我欣喜若狂地飞奔到楼盘看,却只能买深圳的半间厕所了。
我是一家企业的普通员工,工作五年了。在深圳,像我这样的小白领很多,能活下来,却时刻要提醒自己钱得省着花。
又查了一次机票,除夕晚上9点有趟航班,价格也合适。我决定就那时候飞回去,就是再想省钱,也阻挡不了要回家过年,我知道为了我回去吃了睡睡了吃那么几天,父母望眼欲穿地盼了整整一年。
父母是普通的退休工人,我常拍胸脯对着他们说:“过几年你们就跟我到深圳去,我在深圳给你们顶起一片天。”
说完豪言壮语,我便从天上掉到了地上,现状是:在深圳,不要说顶着一片天,就连脚掌大的地都没有我的份。
我想父母应该是不知道我在深圳为生活辛苦挣扎的,在他们眼里,我是那么的光鲜亮丽,是他们最大的骄傲。他们常常对周边的人说:“我儿子在一线城市,前途无量。”
我知道我是父母生命里最真切的深爱,自从我第一天离家起,我成了他们心里最执着的想念。在他们的世界里,春节有我回家才叫过年。
除夕晚进家门时已经半夜12点,电视机里春晚正传出婉转动听的“难忘今宵……”,满满一大桌子菜都没动过,父母像吃了兴奋剂那样的神采奕奕。
“爸、妈,我不是让你们不要等按点吃饭吗?”上机场前我就打电话交代过他们。
“春晚太好看了,忘记吃饭了。”父亲搓着双手像个犯错误的孩子。可我记得去年陪他看春晚时,他睡着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我睡到自然醒时已经中午12点。
母亲像个花蝴蝶一样飞舞到我跟前,“这条裙子完全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儿子,你让妈做了一回时尚先锋。”
眼前的母亲,画风诡异得不忍直视,粉红色的呢子连衣裙,泡泡袖,蓬裙摆,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的芭比娃娃。
看着像是从童话剧里走出来的母亲, 我心里酸楚不已。母亲身上穿的粉红呢子裙,是一个女装品牌的经典款,近5千元。花了我大半个月的工资,但其实不是专门为她而买。
那是我打算向阿娟求婚时送给她的,在相恋四周年纪念日时买下了这条裙子。当我认为我给了她最大的惊喜时,她却给了我最大的惊吓。
阿娟跟着一个有房有车的“成熟男人”走了。她来过我的世界,曾经和我一起为俩人的未来而疲于奔命辛苦挣钱,但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绝尘离去。
我昏天暗地地喝了一场睡了一场,醒来后才想起还要继续活下去。
我并没有因为想快点忘了阿娟就把用来向她求婚的裙子扔进深圳河里,那是影视剧里有钱人的戏份,而我和父母都没穿过五千块钱的衣服。
人生的残忍就在于,父母想给我最好的,但他们只是普通的退休工人;我也想给父母最好的,而我的工资扣除花销所剩无几。
父母总是叮嘱我不要乱花钱给他们买东西,幸好他们不知道裙子的价格,更幸好他们不知道这是阿娟拒收了,才能送给母亲。母亲一直为生活操劳,没有同龄人的“发福”,瘦弱纤细,正好跟阿娟穿同一个型号。
“老头子,快过来让儿子看看你带上手表的老板范儿。”母亲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父亲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按母亲的“指示”有点笨拙地展示着各种带手表的造型。
父亲的腕上,一块跟他年龄不相称的时尚手表,压得我的心喘不上气来,隐隐作痛。这块6千多元的表,也不是专门为父亲而买的。
这是我打算送给顶头上司的,他指点帮助过我很多,出于感恩,也出于希望他能继续扶我一把,我咬咬牙花了近一个月工资买下这块表。但上司没收下。
这块送不出去的表成了我给父亲的过年礼物,在此之前,父亲没带过手表。
我常常谴责自己不孝,没给父母买过什么贵重的东西,别人不收了,才轮到他们享用。
我也想给父母最好的,但在深圳,我是个忙得失去自我的穷人。
我心里很清楚,这世道,无论恋爱还是工作还是交友,任何一种人际关系都不可能像父母那样不要任何回报就毫无保留地为我付出。
我总被现实逼着不遗余力地花心思花精力维护别的人际关系,而不知不觉中忽略了父母。但父母从来未曾怪过我。
父母常对我说:“你啥都不要给我们买,你过得好,就是给我们最贵重的礼物。”
此刻,看着他们收到礼物后的满心欢喜,我想,就骗他们一辈子吧,让他们觉得任何事情孩子都第一个想到他们。
过年那几天,父母经常满世界跟亲朋好友一起“分享”儿子孝顺他们的喜悦。
穿着粉红少女裙的母亲像小S的妈妈一样高调张扬,“我儿子专门给我买的,在法国,像我这个年纪的老太太,都穿这种款式这种颜色。”
父亲比较含蓄,像害羞的奥巴马,“孩子他妈,时间不早了,回家给儿子做饭吧。”边说边频繁地看表。
经常在一起跳广场舞的大妈们,还有经常一起下围棋的大爷们,一片“啧啧啧”的惊叹声,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父母以我为荣,眉飞色舞地昭告天下,“我们的儿子是多么的孝顺,多么的出色。”
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一晃到了初四,我准备买晚上的机票返飞深圳,因为假期中途票价最便宜。
母亲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儿子,就不能过两天再走吗?”
“假期尾机票要贵两倍,我也想早去两天看看有没有挣外快的机会。”虽然我知道在父母心里陪他们到假期结束才算过完了年,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着省钱和挣钱。
“哦。”父亲一脸的不舍,若有所思。
我继续移动鼠标选机票,父母转身到厨房里弄吃的了,背影无比的落寞。
不一会儿,家里全都弥漫着我最爱吃的菜香味儿。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铲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还有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
也许是厨房太嘈杂,也许是长期的广场舞音乐把他们的耳膜震厚了,当他们觉得自己小声地压抑着说话时,我在房间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看样子儿子又单身了,这裙子本该穿在未来儿媳妇身上,穿在我这老太婆身上真是糟蹋了。”
“真是让人操心啊,人情往来的手表现在却是我带着,不知道孩子工作出什么问题了?”
“也别问他了,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吃饭睡觉的时间都不够。”
“咱把存下钱给儿子不知够首付了没有?”
……
我以为父母完全不知情,我以为我的欺瞒替他们顶起了一片天。而事实却是,他们知道我所有的不顺利,他们千方百计地抚慰着我,想倾他们的全部来爱我。
一种心酸的幸福油然而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和泪水一起灌进喉咙,浇入心田。
深陷大城市漩涡的我,累得像条狗,穷得不如鬼,爱情逝去了,事业也迷茫,我以为我失去了全世界,而父母一直在我的世界里执着地爱着我。
我移动着鼠标,果断买了初六晚的机票,冲着厨房大喊,“爸、妈,我过两天再走。”
声音大得伴着菜香满世界飘荡,此刻,我觉得,人世间最长情的陪伴就是:呆在家和最爱你的人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