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自己打理一片菜园。
自从搬到这个新家开始,每年都按照时令翻土 、播种、施肥,种不同的植物。
园子是不大的,托人从农博会搞来异常肥沃和富有生命力的土壤种子。
产量却高的很,所以我们一大家子一整年都有新鲜的蔬菜。
夏天有硕大肥厚的番茄,水灵鲜甜的黄瓜,叶片大而脆的生菜,秋天有长在地里就很好看的大白菜,翠绿饱满的苦瓜甚至是能过冬的大葱,烹饪或是生吃全都相宜。
有一年我缠着奶奶要种水果。
她不得已在已经满满当当的黄瓜秧旁边给我栽了一株西瓜。
它在高大粗壮的黄瓜秧旁边委委屈屈长了一整个夏天,总还是长出了一颗小瓜。
长到秋天的一半,我忍不住摘了下来,把它切开,粉色的瓤,用勺子挖最中心的部分,也还是不甜。
自此以后院子里没再种过水果,蔬菜倒是长的越来越好。
一年四季奶奶都会种韭菜,韭菜一个月就能长好,一茬接着一茬,用镰刀割下来,第二天就会长出新的叶片。
我每次回家奶奶都要去园子里摘一些新鲜蔬菜回来,总能遇上她带着遮阳帽,右手镰刀左手竹篮的样子。
奶奶收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耕耘和收获,都是最踏实的存在感。
尤其是到老年,人穷尽一生追求存在的意义,比起虚无盲目的充满朝气的目标,还是伸伸手就摸得到,抬抬头就看得到的收获来得更加轻松。
干农活的时候,她总是受些伤,她总轻描淡写,我们也就不追问。
今天回家,刚好收了一茬韭菜,奶奶说,做韭菜饺子。
做饺子非得辛香的植物不可。
比如说芹菜,茴香,韭菜,但也不绝对,黄瓜馅的饺子,也是会鲜到升天的。
奶奶边收拾韭菜边和我喋喋不休的讲家长里短。
她说的人我大多不认识,所以就边看手机边嗯嗯啊啊地敷衍她。
奶奶久不出声,我才反应过来应该多陪她说说话,就下地去帮她做家务,正好学学她沉淀了六十年的手法。
从揉面开始,水一点点加到细密的面里。
然后用手把四分五裂的场面揉成一团。
加水的量很有讲究,非得经验充足才能加的准。
不然就水多加面,面多加水,加来加去变的很多很多。
揉面更是学问,揉面的时候我嫌手上有黏糊糊的面总想去洗手。
被阻止了很多次,面揉得越好手越干净。
奶奶说我要有耐心,于是只好踏踏实实的揉面。
余下的面粉一点一点的揉进面团的中心,大致揉成有弹性的团之后就把它反过来醒,像是一朵巨大的口蘑,很好看。
我记得有一位作家把醒面的过程比喻成等一头冬眠醒来的熊。
之后切韭菜,不能贪心一次全部切完,一次切一捆,好掌握,切的太宽太窄都不行,太宽不好熟,太窄没有恰到好处的纤维感。
要切成一点五毫米的细碎颗粒,当然不能用尺子去量,要在日复一日的实践里慢慢去掌握手感,切断韭菜纤维的声音,咔哧咔哧的,很好听,但会有阻力,把谁切开谁都不情愿的。
所以三捆韭菜切下来手酸肩膀痛,可是奶奶却在重复着这些过程一次又一次,不由得敬佩不已。
切完韭菜我的手几乎要断掉,早上练车踩离合器脚要断掉,我几乎是个废人了。
韭菜饺子从小到大吃过那么多次,所以剩下的步骤连常只是袖手旁观我都能信手拈来。
加香油,鸡蛋碎,肉馅,虾仁碎,老抽,酱油等调味,拌成馅。
把醒好的面先揪成小团,然后擀成中间厚四周薄的饼,适当的馅放在中间,把面皮翻折,扭出几个褶皱,一个元宝型的饺子就做好了。
煮熟的饺子浮在乳白色的饺子汤里,上下翻滚,雾气氤氲里,一盘一盘饺子被传递到桌子上,又是一顿团圆饭。
也有人说挤饺子比包的好吃,反正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吃的,这是家族无形的图腾,刻在我脑子里,无法磨灭。
每一家的菜都有自己的味道,我去朋友家吃饭,都是不一样的味道,家常菜最能体现一个家的风貌。
我揉面的时候奶奶给我讲她以前的事,说从前一个人做一整家人的饭。
奶奶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或许和她同一时代的人都是一样,但在我看来,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苦日子。
奶奶偏爱仙人掌,生命力强,好打理,在我眼里这就是奶奶啊。
奶奶身体不如从前好了,她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坐在一楼的大玻璃窗前面,泡一大杯茶,边喝边看她的小天地。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外面阳光炙热而刺眼,照得绿色植物都快要发光。我觉得她真的老了,但我从来没问过她在想些什么。
我暗自揣测,会不会是几十年前,某个草长莺飞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