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没有空调，盛夏的时候实在是难熬，我也想过咬咬牙买台空调，又觉得风扇也可勉强度日，就这样硬撑着。白天的烈日烧灼让夜晚的街道拥挤起来，夜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总会让人忍不住消费，可买回去有用的东西实在不算多，我的房间里就有一批网上打折的时候买的和在夜市买的东西，弃之可惜，用之无用。

我发过誓，再也不会在夜市上买东西，仅两周零三天，我的誓言就被打破了。姑娘蹲在路边，面前地上的塑料布上摆着各种小玻璃瓶和小密封袋，小到让人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所有商品的仅靠一个充电灯来照明，小虫子像旋风一样在灯光前飞舞。她不叫卖，也不抬头，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商品和空空的零钱箱发呆。

“卖的是什么？”她缓缓抬起头，眼里泛着的光即使在路灯和别的摊位的充电灯干扰下，也能分辨出是噙着泪水。

“香草的种子”我拿起一个小瓶子，在灯光下端详，那些小芝麻似的东西看起来是那样脆弱，瓶身的贴纸上写着“薄荷”，女孩子的字体，字很好看。

我没有询问她的故事，也不知道她为何而落泪，更没有大把的钞票来可怜她，我知道可怜她多一点，我就会变得更可怜一点，那张稚嫩的面孔又着实叫人难过，可我唯一能帮她的，就是用十五块买三瓶种子。

又是没用的东西。我躺在床上吹着风扇，对着灯管看瓶子里面的小东西，它们看起来是那样脆弱，风可以吹走它，雨水也可以带走它，轻轻一吹可能都有上百颗不见踪影，可我买来有什么用呢？在故乡的贫瘠土地上，实在是没有见过几种植物，最多的就是道路两边的柳树、杨树、榆树，对种植更是一窍不通，大学的时候水培的绿萝都没能挺过一个学期。

结果我心血来潮决定种它，在网上收集了许多种植的技巧写在小本子上，又捡回来一个别人换下的方形陶瓷水池，用一把大铁勺当铲子开始了我一发不可收拾的种植之路。我根本没报种出来的希望，不过还是非常认真地对它，每天检查土壤湿度，及时补水，还在它的旁边插上用雪糕棍做的小牌子，写着它的品种和播种时间。

即使我开始种薄荷，生活仍旧被便利店、投简历、买打折菜支配着，不过着实比过去要幸福了很多，这是毕业一年以来第一次让我觉得生活有了些色彩，也第一次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存在的价值。

我早就不想在便利店混下去了，每每看到朋友圈里大学同学在某日企工作、在某日本大学深造的消息就倍感失落，比投出去石沉大海的简历还叫人失落，我删光了社交软件上的所有人，开始做发财的白日梦，我幻想自己有了钱以后怎么回来讽刺这些人，这种想法本身就够讽刺，我想起了某些在公寓里死了几个月都没人发现的新闻，我也会在这间屋子里悄然死去吧，反正我就是这样倒霉的家伙，靠运气的事情从来都绕着我走，好事也没有我的份，从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踏进小学校门的第一天起，我就像个绝缘体、旁观者，看着别人成功、恋爱、喜悦，我坐在昏暗的电影院里看着他们在荧幕里光鲜亮丽，忘记了自己的长相，直到初中毕业，我才清楚地看到毕业照片里死鱼似的自己的脸。

颓唐绝望时长造访我，我从不对什么事情抱希望，事情也从没带给过我意外之喜，就这样活到了二十三岁，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像五十岁，空荡的房间里时长回响着我的叹息。我失去了表情，看到精心呵护的薄荷终于钻出泥土露出嫩芽时心里是那么开心，却怎么也摆不出与开心相对应的表情，对着镜子试了无数次，每个笑都是那样令自己毛骨悚然，镜中的自己越发的不像自己。

可能是这些绿色的小生命带给了我好运，我终于在无数次的失败后找到了一份当书面翻译的工作。看着它们茁壮成长、工作也日益走向正轨，终于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在夕阳中向远天空眺望，在有诗意的场景里感受了一次简单的风雅，这是我纪念自己找到正式工作第一周的小小仪式。

绿色的叶逐渐舒展开，已经能分辨出来是薄荷了。夏季水分的蒸发速度非常快，每天都要浇水保持泥土湿润，新工作带来的压力感是前所未有的，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让我对任何事情都变得格外认真，包括浇水这件事。翻译说明书、文件之类的东西非常枯燥乏味，像是在和一本字典聊天，只有生硬刻板的官方语言，我当然不能像翻译小说那样把说明书之类的东西翻译出什么文学美感，真要是给我本小说恐怕我也没有能力翻译出来，所以尽管枯燥，我也并不讨厌这份工作。

公司是承接有偿商业翻译业务的，既有从事几十年翻译工作的老师，也有不少留学归来的高材生，听说我邻桌的姑娘精通四门外语，可以在多种语言之间相互翻译，在我这个英语半吊子、日语勉勉强强能拿得出手的人眼里简直不可思议，难以想象她究竟用多少个披星戴月的日子换来了今天的强大，而比她还厉害的人在这座城市里比比皆是，我越发对自己感到厌恶可憎，一边感叹时光易逝、生不逢时，又一边过着懒散无所事事的生活，矛盾，一边想努力一边又对缥缈的未来产生巨大的不信任感，干脆不去想，只顾着此刻，连下一刻都不再多想。

我固执的不愿相信一切悲惨境遇都是自己对青春的无度挥霍造成的，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了命运头上，我就是那种在泥潭里摔倒了第一百次，干脆再也不起来，就这样破罐破摔的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也和所有人一样活在楼宇之间，呼吸同样的空气，流感不会放过贫穷也不会放过富有，生病的时候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只能躺在床上，无非是有的呻吟有的沉默。

时间不会停止也不会倒流，更不可能莫名其妙穿越到古代或是另一个世界，清晨起来看到的城市还是那座城市，熬过了夜晚的人开始入睡，睡醒的人开始工作，阳光照在覆满玻璃的高层建筑上，红绿灯和早餐摊前忙碌起来，店铺拉起卷闸门，睡眼惺忪的学生背着沉重的书包，一切都循环往复着，一年又一年。又是一个夏季，依旧没有空调，我依旧是自怨自艾又毫无进取心的人，唯一的变化就是最近开始安静的公寓楼里时常能听见猫的叫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