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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八期：成为的创作。

沙漠里的天空是黄色的，那漫天纷飞的黄沙不留一丝情面，粗暴地夺走了这片土地的生机。在这风沙肆虐的土地上，身着蓝色布衣的老人蹲坐在地里，他用手轻轻抚摸着一棵被晒干的小苗，慢慢捧起一把黄沙盖在了小苗身上。

林舟的心里是难以压抑的怒火，他搞不懂老人为何不在屋里凉快，偏要晌午叫着他来这片沙漠。林舟已经被头顶上的太阳晒得满头大汗，他匆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人。

老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兴许是蹲久了，他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老人抬起头，盯着头顶上那硕大的太阳看了许久，他的眼睛慢慢流露出一丝无奈。

林舟正盯着老人，见老人看着天空，他也抬起了头，刚一抬头，就被太阳晃了眼，眼睛不受控制地流出了泪水。汗水粘在林舟的脸上，慢慢没入脖颈，向着更深的地方流去。林舟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半，白色的外衫上留下了一片片痕迹。

林舟终究还是没忍住太阳的暴晒，“周师傅，现在实在是太热了，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等下午再来。”

老人听到这话，轻轻抬了下眼皮，“白天沙漠里的温度相差不大，你一个大学生，不知道？嫌热，你就自己先回去吧。”

林舟心里的怒火更加旺盛，让自己先回去，分明就是想给自己扣游手好闲的帽子。自打来了这里，这个老人没给自己一个笑脸，甚至没用正脸看过自己，分明就是瞧不起自己。

林舟的脸和脖子已经通红了，但他还是忍着没发脾气。他还要在这里待三年，不能得罪这个老人，日后上面来人调研，他还需要这个老人替自己说话。

沙漠里极其干旱，只有几棵掉光了叶子的矮树和被风沙埋没的枯草。老人走在这无边无际的沙漠里，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林舟跟着老人，他愈发觉得老人是想让他受罪，好知难而退。

放眼望去，四处是黄沙，没有一棵树木，老人慢慢皱起了眉头。

“你说，这里能种出树来吗？”

听到老人的话，林舟愣了一下，不加思索地回了个能。

“你既是大学生，那你说说这沙漠里应该种什么树？”

“胡杨、沙拐枣、梭梭、柽柳、白刺……沙漠里水少，风大，沙多，选择树根深的，耐旱的，耐风沙的，这些树种的成活几率更大。”

老人静静地听完了回答，皱成一团的眉毛慢慢松开来。

等林舟回到土胚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林舟的皮肤已经被太阳晒得通红，上面还挂着一颗颗小水珠。稍微一动，就让林舟疼得呲牙咧嘴。出了一身汗，林舟打算洗个澡，又想到方圆几里没有水井，用水需要现挑，林舟只能打消洗澡的念头。

林舟是刚从城里来的，还没习惯这里的生活，对这里是没有一点好感。一想到还要在这里待个三年，他的心一下子跌到了低谷。纵使来的时候已经知道这里环境恶劣，但他着实没想到是喝口水都得费劲的程度。他有些后悔为了考公报这个西部计划了。

到了晚上，一群人照常聚在一起吃饭。一个黑汉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酒，他打开盖，提议一人分一口。老人对酒没兴趣，吃过饭就回房了。

“小林，来一口。”汉子把酒递给了林舟。

“我，我不会喝酒。”林舟红了脸，连连摆手拒绝。

“来一口吧，快活似神仙哩。”汉子把酒瓶往他嘴边送。

“小林，这第一口可是专门留给你的，还是你有面，别人想喝都喝不到哩。”

几个男人也围着石桌起哄，偏要林舟来一口。林舟拗不过，拿出自己喝水的杯子，让黑汉子倒了半杯。

黑汉子拿起酒瓶就往嘴里塞，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余光瞥见林舟轻轻抿了一口杯子，“小林，你喝酒咋和女人一样，学我，爷们点。”

林舟拿起水杯，学着黑汉子，也喝了一大口。辛辣味裹在舌尖，林舟喝的太猛，被酒呛到了。

几个人喝了不少，都有些醉了，林舟脸上也慢慢爬上了红晕。喝多了，话自然也就更多了。

“小林啊，你，你咋想的，你一个大学生，咋想着来这里啊。”

“没什么，就是来这边找机会。”

“你也看到了，这里可都是沙漠，哪有你要找的机会啊……你还不如待在城市里享福。好好一个大学生，来这里可真是糟蹋了。”

林舟听了这话，又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酒，他咧开嘴无奈地笑了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大学生。”

“那你在这里，找到你的机会了？”

“在这边待三年，三年后通过考察，能加分，拿编制。”

“小林，你在大学里学的啥？”

“林学专业。”

“林学？是个啥？”

“种树的。”

“哎呦，大学里还学这。”

“嗯，挺多人学的。”

“那你……以后都要种树？”

“不，要是考上编制，以后就指导别人种树了。”

“说起种树，村长在这里种了二十几年了，到现在也没见着个树影。”

“村长，是谁？”

“奥，就是你嘴里一直叫的周师傅，刚才进屋那个，年纪挺大了，他在这沙漠里种了半辈子的树，不光自己种树，他还带着我们整个村一起种。就是吧，村长种了二十几年都没长树，村里人也就不跟着种了。”

“村长为啥要种树？”

“唉，说来话长了。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有一年是沙尘暴，那个沙，直接掀翻了房顶，还有人被卷进里面呢。”

“谁说不是呢，那沙飞起来得有三四米高了，要是人被卷进去，就活不了了。”

“得亏这几年没有沙尘暴了，要不然，又得死不少人。在这破地方，活着都难，都提心吊胆，谁还想着把日子过好啊。”

“小林啊，既然你学种树，又是从大城市里来的，那你就多费心，帮帮我们村长。他就是一门心思都在种树上，你别看他面冷，他的心热着哩。”

“是啊是啊，村长没少帮咱大家伙。就是我不会种树，只能帮着挑水。”

“小林啊，你有知识，是个文化人。我们一群大老粗，啥也不懂。以后你就教我们种树吧，我们都好好地跟你学。”

“对啊，小林，村长看那树苗就跟看自己孩子似的。他那么大年纪了，又没个一儿半女，也就这么一个念想，我们也不忍心不是。”

喝了不少酒，林舟一一应下了几个人的嘱托。虽然自己不是农林这方面的大拿，但也是一个绩点排名靠前的优秀学生。种树，肯定难不倒自己。用不了几年，这沙漠里定然能长出参天大树。

第二天，林舟还没醒，就听见了仓促的敲门声。林舟不耐烦地打开门，就看见老人佝偻的身子，他站在房屋下，定定地看着土胚房后面的沙漠。林舟想起了昨晚几个人的谈话，老人也不容易。

“周师傅，今天还要去沙漠？”林舟好心和老人打了个招呼。

“嗯。”老人依旧是冷冷的。

“周师傅，我觉得要种树光去沙漠里逛没用，我们还得……”

“走了。”

林舟无奈，只好跟上。

到了沙漠，这里和昨天一样，依旧是硕大的太阳。只不过，林舟戴了一顶草帽，起码能防晒。

“周师傅，这沙漠里有啥，光在这里逛也没用啊……”

老人没说半句话，只是慢慢悠悠地在沙漠里走，时不时蹲在地上抓一把土。

早饭没吃，很快便到了正午。

林舟浑身是汗，他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在沙漠里待了半天，林舟只觉得自己眼睛要花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慢慢冒起了泡。林舟有些许气愤，他在怀疑老人是不是故意整自己。许是因为自己是大学生，被这里的人高看，抢了老人的风头。所以老人对自己这般冷酷。

林舟有自己的脾气，但一想到编制，心里的火慢慢熄灭了。林舟也不再说话了，只是跟在老人身后，他似乎是想和老人赌气，比谁更能忍。

林舟和老人就这样在沙漠里逛了半个月。日出而走，日落而归。林舟现在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沙漠的火热将他原本清秀的脸晒成了小麦色，他的身上也不会因为暴晒再起红疙瘩了。林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老人总是有些怨气的。

又是一个寂静的清晨，林舟带好了水杯，草帽，准备去沙漠里接受酷刑。老人却突然叫住了他，让他去自己房间。

林舟有些不解，但还是跟着去了。

老人的房屋干净整洁，收拾得一丝不苟，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比自己的屋子还干净。

“你过来。”只见老人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大塑料袋，那里面似乎有很宝贵的东西，老人拆了好几层，林舟才隐隐约约看出是树苗。那树苗的根部还挂着新鲜的泥土球。

“这是……什么树种？”

“怎么，你不认得？”

“我只在书上见过，这个树苗和书上画的好像都差不多，我看不出来。”

“是梭梭。这种东西比其他的树种好活。”

“要种这个？”

“我之前种过胡杨，种过沙柳，总想着长得高的树能抵挡风沙，能护住这块沙漠附近的村镇，可惜都没活下来。耗费了几十年，买树苗也花了不少钱。现在我想先种小的，矮的，先把小的种起来，再去种大的。”

“种矮的成活率应该会更高。矮树抗伏倒能力更强，而且水分和养分从根部向上运输相对容易，总体来说确实更容易存活。”

“既然你适应了沙漠的火热，那我们明天就去种。”

“今天不去吗？”

“我给这些小苗洒点水，盖点沙，让它们先适应适应这里的水土。”

出了老人的屋子，林舟感觉轻松了不少。一想到明天要干的事，林舟的心又砰砰直跳，学了那么久的知识，也该用上了。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却总是会给人当头一棒。树苗刚种上，半天就被晒低了身子。林舟看着无精打采的树苗，强烈的失望涌上心头。第一步就没做好，林舟心里蛮不舒服。

林舟还在伤神之时，只见老人拿出白色塑料袋，老人用带着气孔的塑料袋包裹起了稚嫩的树苗，自己摘下头上的草帽给树苗遮光。

“这树苗啊，和人一样。她也怕热怕晒，照顾好了，她才能长大。”老人拿着草帽，站在那棵树苗旁边，一站就是一上午。

“你听到了吗，她在哭呢。”

“什么？”

“树苗，树苗在哭，你仔细听听。”

林舟疑惑地看着老人，只见老人拿出自己喝水的塑料水瓶，他把一瓶水全部都浇到了树苗身上。

“笑了，她笑了。”老人很激动，他仿佛能听到清脆悦耳的笑声。

“小林，种树苗就是要爱惜她，得天天待在地里，陪着她适应这水土。你在这沙漠里待了这么些天，也该适应了吧，往后看苗往这一坐就是一整天，得静下心，耐得住热。”

林舟看着老人慈祥的面庞，自己竟是错怪这老人了。许是受到老人的感染，林舟对这苗也更加上心。

天不遂人愿，这棵梭梭苗没活。不光这棵，沙漠里种下的几棵树苗几乎都没活。老人的土胚屋前还放着最后一棵树苗，林舟有些泄气，他没再种。老人安慰他，让他再种，最后一棵也没活，老人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捆树苗。

看着老人还在沙漠里坚守，林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老人的步子，踩在松软的黄沙之上，把树苗埋在黄土之下，连带着自己的心一起埋了进去。

在第一棵梭梭苗成活的那天，林舟激动坏了，他和老人坐在沙漠里待了一整天。就看着那一棵小苗，看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回去，老人就病倒了。老人的病来得毫无预兆，林舟和村里人要带着老人去城里的大医院，被老人拒绝了。老人说自己清楚身体状况。在那个酷热难耐的夏天，老人握着林舟的手，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我想看沙漠里长出绿树。”说完，老人垂下了手，他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夏天。

那一年，林舟发了疯似地种树，他在沙漠里种了很多很多树苗。奇迹也真的出现在了那一年，沙漠里种下的绿苗果真成活了不少。他们都说，是村长留下的奇迹。

很久很久以后，那片沙漠里长出了很多很多树，搬走了很多很多人，也有很多追求刺激的人到那里去探险。

某天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佝偻着身子的种树人，他静静地蹲坐在一棵小苗前面，仿佛与这沙漠融为了一体。

“嘿，老人家，你在这里干什么？”

“种树。”

“为什么要种树呢？”

“只有在种树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

“可是这里不是已经有很多树了吗？”

“还不够多。我师父说，他想看这里成为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