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我还单身,一个人住着一套简易装修的房子。我养了一只金毛,我去上班时,它看家。
有一天,一个朋友找到我,他想请我帮忙。朋友在酒店工作,有个女孩住在他酒店,已经欠了房费,酒店自然不能再住下去了,他想帮她找个房子,朋友知道我一个人住,觉得我这里可以。
房子是我自己的,尽管有多余的房间,我也没想过要和别人同住。见我犹豫了,朋友说:
“你帮帮忙吧,如果她不付你房租,我给你。”
我没想到朋友会这么说,这显然已经超出一般的关系了,我估计他们还有某种关系吧。于是,我答应了。事后我知道他们并没有其他关系,我也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帮忙了。
见我答应了,朋友又说,女孩还有一条狗,正好和你的狗狗做个伴,我无奈的笑了!
第二天,朋友就带女孩过来了。很瘦,穿着一件米白色羊绒毛衣,松松垮垮的,下身是一条浅色牛仔裤,蓬松卷起的长发,她的脸特别白,五官立体精致,像一个芭比娃娃,让人忍不住会多看一眼。我和朋友说话时,她那双孩子般的眼睛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不禁我心中生出些许怜惜。
她带了两个超大号的行李箱,还有两个背包,塞得鼓鼓的。大件的行李和她瘦弱的身体极不相符,更不相符的是她那条阿拉斯加雪橇犬,一米多高,毛色发亮,挺直的站着,威风凛凛的,气场比它主人强多了。
女孩的名字叫什么岚,我已经忘记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女孩带着两条大狗,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那时候,因为房子每月要交按揭,所以我白天上班,晚上再去一个朋友店里兼职,每天回到家一般都要11点了,我和岚相处的时间不多。白天她会帮我照顾狗狗,晚上我回家,狗狗们出来迎接我,岚也会跟出来打个招呼,然后我们就各自回房间了。我们没有电视机,那时候也没有智能手机,我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房间做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慢慢熟络起来。休息天,我们会一起遛狗,但给狗狗洗澡,打理狗毛,都是岚的事,我在一旁看着。
我知道了一些她的故事,她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男孩想跟她结婚,男孩家里很有钱,她在男孩家住了大半年。后来,因为遭到男孩家人坚决反对,她搬了出来。岚说男孩非常爱她,那条阿拉斯加就是男孩让人从英国买回来送她的,带着冠军血统,据说花了2万多人民币。
“他没有再找过你吗?”我问她
“他不会来找我了”她淡淡的回答
说这些的时候,岚似乎没有太多的不舍和伤感。我想不明白是什么能让他们这么决绝的分开,我想可能男孩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她的离开让他们没法再见面了。
和一般失恋的女孩子不一样,岚很少说起自己曾经的感情和前男友,我也不去问她。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岚有时候会跟我借狗粮,次数不多,但我能发觉我的狗粮少的比以前快,我没有说什么。
岚的衣服都很好,是我买不起的牌子,她带来的东西也很好,但很少看见她再买新的东西,吃的也很简单。有时候我在外面吃饭,吃不完打包回来,她也不嫌弃拿去吃了。能感觉到她没有钱了,所以房租我一直没有说起。
有一天,我刚出小区,就被门口的保安叫住了,他对我说:
“你跟你同屋的女孩说说吧,垃圾袋不要放单元楼门口了,扔进垃圾桶去,楼里的邻居已经投诉了。”
我有些狐疑,垃圾桶就在我们单元楼门口五六米处,而我家就在一楼,丢下垃圾不是很麻烦的事情,于是说:
“应该不是我们家的垃圾吧,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错的,二楼王阿姨都看见她把垃圾放门口了,王阿姨说她,她还跟人家吵架,态度蛮差哩”
“额,不好意思了,我回去跟她说一下”
回去我问她,她说下次不会放门口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提醒她以后对邻居态度要好一些,她也点头说,会好的。
我继续上我的班。一个休息天,我起床去卫生间洗漱,经过岚的房间,好像里面有人聊天,听的不真切,于是我停下脚步,想再听下,但里面也没声音了。我继续洗漱,吃早饭,回房间。当我再打开房间门时,碰巧岚的房间门也打开了,我一抬头看见出来一个人,是个男的,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干净利落,也有几分帅气。他显然被吓到了,愣了二三秒,有些尴尬的和我点了一下头,几步出了大门。
之后,我又几次听到她房间里的聊天声,但没再见到过那个男人。直到有一天,我在家,有人用钥匙开门进来,正是那个男人。于是,我去找岚。
“当时是说你一个人,我才同意你住的,你现在带人过来,还把钥匙给他,我觉得这样子很不安全,我不放心。”
“对不起,我不会把钥匙给他了,我保证,真的对不起!”
岚小声的说着,像一个被老师叫起来但回答不出提问的孩子,局促不安。岚告诉我,这个男人也住在这个小区,是单位给租的房子,和同事一起住,是她遛狗时候认识的,男人对她很好。
“他结婚了吗?”我问
岚没有回答,我猜到了答案。
“你以后还是别让他过来了,我不想你有麻烦,也希望你不要给我带来麻烦,毕竟我还要在这个小区住下去”
“好的”岚怯怯的回答道。
看她这副模样,我实在不好多说什么了,从那之后,我出门都会把自己房间门锁好,那个男人也没在我家再碰到。不过从那以后,岚经常带着狗狗去他的房子。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派出所电话,问我是不是我们所在的小区业主,我说是的。民警在电话里告诉我:岚在一家服装店里,偷了老板娘的手机,被抓住了,有视频监控。打电话给我,是想跟我核实岚是不是住我的房子,另外民警觉得我应该知道这件事。
挂了电话,我突然想起,岚曾经问过我,哪里有当铺,想把自己的金手链当掉,之后好像还当过一个东西。想到这些,再想想岚平时一副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的后背一阵发凉。
晚上回去,我没有见到岚。几天之后,我听见她房间有声音传出,她回来了。我们一直没碰面,可能是她躲着我,我也不想见她。
我联系了朋友,希望他把岚带走。朋友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情,说他想想办法。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了。
岚继续在我这儿住着,大概过了半个多月,一天我正上班,她给我打电话了,在电话里说,她被狗咬了。我回家的时候,她给我看了她腿上的伤口,裤子上都是血。
岚告诉我,今天她出去买东西,路过菜场门口的时候,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一条狗,那狗直接就咬住她大腿,她挣扎着,狗又一口咬在她的脚脖子,这才被附近赶来的菜贩用扫把赶开。据菜摊老板娘说,这条狗原来是附近人家养的,几个月前这片房子拆迁了,主人搬进新楼房,却把狗丢在这里了,狗平时脏兮兮的,他们每次见到都要赶远一些,没想到今天咬人了。
“你去打疫苗了吗?”我问她
“没有,我不想去打”
“这怎么行”
我有些同情她,又有些生气,她怎么有这么多麻烦事。
她告诉我,那个男人休假回家了,她有些害怕,才打电话给我。我当然知道不打疫苗的后果,尽管不想管,但还是陪她去打了疫苗,给她交了钱。
我给我朋友打电话,怪他给我这么一个大麻烦,朋友也很抱歉,他说当时也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可怜无助,同情她,心头一热,就想帮帮她。其实,我也理解我朋友,谁见到这么一个漂亮,看起来乖巧,又简单无助的女孩时都会有几分同情心的,我自己之前不也是这样才让她一直住着的吗?现在好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打完所有疫苗,我问岚,她家在哪儿,我可以借钱给她买车票,送她回家。她坚决的摇头,说不会回家,如果能回家,当初就不会出来了。见到这幅模样,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想总不能把她赶到大街上去吧,在没想到办法之前我也只好让她继续住着。
事后回想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如果岚真如外表那般柔弱单纯的话,怎么能一个人在外面混着呢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晚上10点左右,我接到小区保安打来的电话,让我马上回家一趟,家里出事了!保安电话里的语气急迫又紧张,让我一刻也不敢耽误,急忙往家赶。
一进小区,就看见我们单元楼下停着110警车,很多人围着。我走近了,发现小区那个男人也在,他看见我马上小跑迎上来,用颤抖的声音说:
“快,快开门,她自杀了!”
我加快脚步往单元门口走去,男人跟在我后面。
其实,在刚进小区看到110警车那一刻,我的心紧了一下,脑子里面快速闪过几个可能发生的事件及我的应对,好在110也已经到场了,想来什么局面都能控制住。所以到单元楼下时,我反而镇定了。
110民警好像也刚到,正听保安讲着前面发生的事,看见我,马上叫我把门打开。尽管我做了足够的心里准备,但当我透过单元楼的玻璃门,一眼看见地上、墙上那一抹一抹血迹时,还是一陈头皮发麻,脚也发软了。
我的手有些颤抖,然而,门打不开,可能是里面反锁了。而就在这时,我们听见房子里面岚声嘶力竭的叫喊起来,这一叫喊,也让门外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110民警要她把门打开,岚在里面哭诉,我听见她在骂那个男人,也骂110民警,当她听出声音,知道我也在门外的时候,突然对我叫喊道:
“你让他们都走,全都走,不然我把你的房子点着了,我把烧它了,全烧了……”
110叫来开锁的人很快就到了,门打开,两三个人冲进去,把岚从房间里拉了出来,我看着身上到处沾着血迹的岚,再看到满地的碎酒瓶及一片狼籍的房间,真想上去扇她几个耳光。
岚被送去医院,我和那个男人被请到派出所做笔录。在派出所里,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男人结束了这边的工作,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他说这岚之前都知道的。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外面吃饭,回来后继续喝酒,然后吵了起来,岚说只要男人离开,她就去死。最后她真的砸碎酒瓶往自己手臂上划……
男人一再跟我道歉,说给我带来了麻烦,说我是好人之类的话。我问他,接下去准备怎么办?男人沉默了许久说:我也不知道。
几天之后,那个男人来找我,他是来收拾岚的东西的。男人告诉我:他准备带岚一起走了。我问他,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岚。她就这么突然出现,又彻底的消失,以至于随着时间过去,我几乎已经忘了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