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的书桌上有一只猫,它很消瘦,看上去像来自泰国,全身刷着金色的油漆。此刻,他暂停了写作活动,搁下笔,注视着这只猫,注视着它外观上,已然陈旧下去的金色,已然陈旧下去的眼睛,已然陈旧下去的花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武汉黎黄陂路邂逅它的情景。他记得那时候,他和当时的女友K一起去武汉寻访一位作家,一位叫做林波的作家,他写过许多让艾恩倾心不已的小说,文本简洁明快的叙事仿佛连接两点的一条直线。踩着夏日的尾巴,他们漫不经心地来到了黎黄坡路。
这是一条古老的街道,街道上完好地耸立着许多民国时期的老建筑,路两旁是一色的咖啡馆和餐馆。阳光下,他们穿过几幅景色逼真的油画,寻思找家咖啡馆歇歇脚。
他们随机步入了一家名为歌的咖啡馆,悠扬的手风琴声隐约呢喃着,像咖啡似有似无的苦香。他们踏着那似乎是由苦涩的香味幻化而成的旖旎小道,梦游在下午三点的歌咖啡里,许多人慢吞吞地从他们的身旁走过,轻飘飘的,像一个个虚浮的笔迹。他们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各自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在他们斜对面,一个戴着眼镜,穿着宽阔风衣的中年男人正在专心致志地阅读一本书。艾恩窥见了书名,好像是林波的代表作《黑压压的鸟群》。他非常意外,很想上去和他攀谈几句,仅仅是几句而已。但从那个男人的表情上判断,他应该不太喜欢让人随便打扰。
一名身材修长,留着利落短发的女服务生托着菜单出现在艾恩和K的面前,询问他们是否还需要其他餐点,艾恩表示暂时不需要。女服务生点了点头,对艾恩(或许也是对K)说,那么,请您来认领一首歌吧。
“认领?歌?”艾恩愣了愣,有些不明其意。
女服务生笑了笑,朝空气打了个悠扬明亮的响指,马上,店里响起了一阵宛若梦呓的歌声,一首艾恩从未耳闻的歌,像一首圣歌,某些段落,也许也像一首挽歌。
他很喜欢这首叫不出名字的歌,并表示很想将这首歌收入囊中。女服务生莞尔笑了笑,说道:“这首歌是遗落在久远时光里的众多无名歌曲之一,它只被特定时空下的少数人所听到,是奢侈品。它还没有名字,如果你想认领这首歌的话,你需要先为这首歌命名。”
艾恩歪着脑袋,陷入了苦想之中。一时之间,他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名字,能够恰如其分配得上这首歌。就在这时,那位从艾恩和K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埋头阅林波著作的中年男子抿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倒是好像曾经邂逅过这首歌。”
艾恩朝男子投去感兴趣的目光,他认为男子一定所言不虚,这位和他同样阅读着林波著作的男子,举手投足之间闪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
“哦?可以讲来听听吗?”林波问道。
“可以。”男子平静地说,“不过,为了尽量将事情的过程表达清楚,请允许我说一些与这首歌暂时毫无关系的事情。”
艾恩和K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大概是十年前。当时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要奔赴耶路撒冷的乌塔镇(一个芝麻粒般的小镇)。那是一个寂静而萧条的小城,在冬天就尤其如此。当时下榻的那家小酒店,总会出没着各种形迹可疑的面孔。印象最深的是那条逼仄的走廊,和喧哗声震天的酒店大厅,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 L,那个让我日后深深着迷的女性。”
“她是个日本的女子,和丈夫离异后自己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职业是舞台灯光师,经常要跑各种演出。某日黄昏,我独自在在酒店的天台上抽烟。天边的晚霞将这个城市映照成了一片金色,一条笔直的光柱从天而降,仿佛连通着记忆的阶梯。沐浴着晚风的时刻,我 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一首俳句。哼至一半,忽然之间忘记了下句。戛然中断的时候,身旁有人接着那中断的旋律,继续哼唱起来。异国他乡,竟有人懂得日本的俳句,我有点意外地回头,看到了夕阳中镇定自若朝我微笑的L。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却好像是已经为了见到她,历经了很久的跋涉似的,就是那样一种奇异而迷幻的感,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我觉得并不奇怪,确实存在这种情况,类似一见钟情。”艾恩的女友K说。
“虽然很罕见,但不可否认,soulmate是确实存在的,就好像遇到了另一半自己那种神奇的体验。”女服务生表示认同。
“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