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时,一直听话,乖巧,并不是我真实的自己。我也想做一个野孩子,随自己心性发展,自由,散漫,淘气,嚣张,无所谓惧。我拼命压抑自己,委屈自己,讨好别人,看别人眼色行事,木偶一般地活着。
我知道我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背负着屈辱,亲生母亲为了我,顶着局大的压力,胆颤心惊地活着,以泪洗面地过日子。亲生父母在一个单位,互生爱慕,走到一起,未婚先孕,奶奶不同意,亲生父亲为了官位,放弃了对亲生母亲的爱恋。并拒不承认亲生母亲腹中的胎儿与他有关。亲生母亲泪眼朦胧,肝肠寸断,本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演变成刻骨铭心仇恨。
在那个时代,历史“反右”阶段,未婚先孕,是可耻的,是不光彩的,是被阶级斗争淹死的。多少和我一样的人,刚出生,就被偷偷活埋了,名誉,贞操观念比生命重要,而孩子的母亲,随着孩子的消失,万念俱灭,上吊自杀,结朿了罪恶的生命,为耻辱的人生划上句号。
我无法想像亲生母亲怀着怎样的绝望与无助生下了我,闭塞的乡村,愚昧的乡民,唾沫腥子淹死人的,亲生母亲坚强到无畏,亲自哺乳我到百天。这期间,和亲生父亲做亲子验证,亲生父亲低下高贵头颅,证据确凿,亲生父亲被贬到劳改场,接受劳动改造。亲生母亲恢复了名誉,调整了单位,在外公外婆苦口婆心劝导下,在社会世俗的压力下,不得不把我送给了现在的父母。
亲生母亲挑选了十几家,没有孩子的家庭,了解他们,谨慎选择了父母,结婚七年,母亲没有怀孕,书香门第,父亲是老师,我相当于第二次投胎,降临父母家。
父母对我视若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上怕飞了,小心翼翼,恩宠有佳。亲生母亲和父母签定了协议,我是父母的孩子,终生不能和亲生母亲相认。亲生母亲一步一回头,心头的泪无尽地流。刚开始,亲生母亲,一个月来看望一回,拿两袋奶粉,或者衣服,鞋子,悄悄地塞给邻居,传递给父母,并偷偷看我一眼,会笑了,长高了,吚吚呀呀说话了。亲生母亲的工资全部花在我身上,心甘情愿,掏心掏肺。只是奶奶有些担心,在我一岁后,不让亲生母亲来看望我了。说那样不利于我的成长,也影响亲生母亲未来的生活。亲生母亲才彻底和我断了来往,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失去我的忧伤,从别人口中打听我的成长。
三个月大的我,饿了就哭,母亲确实费尽了心血,精心照料着我,冲奶粉,熬白米粥,火盆里始终放着一个大瓷杯,里面咕咕噜噜地熬着我的饭。白天吃粥,晚上冲奶粉方便。将我养到一岁,母亲掉了一身的肉,一下子瘦了二十多斤,可以想像母亲白天去挣工分,奶奶带我,晚上累得浑身酸痛,还得一次次起来,喂我奶粉,端我尿尿。一个孩子的成长,洒尽母亲辛酸泪,“养儿方知父母恩”,母亲一边竭尽全力照顾我,一边挣工分养家护口,奶奶负责一家人的饮食起居,日子过得艰辛,却有盼头,我是一家人的希望和未来。
我渐渐长大,三岁左右。家里来客人,或者外面露过的人,总是惊喜地问,这就是你引来的孩子呀!长这么大了,好可爱呀!客人走了,我总是缠着奶奶,我是从哪儿引来的!为什么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不记得当时奶奶是如何哄我的,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说,我是引来的了。
我们家是独立的院子,除了叔叔一家紧挨着我们,房子座落在半山腰上,门前是菜园,菜园下面是梯田,所有的地都是挖山挖出来的,砍倒树木,抛出树根,搬走石块,修整成地,地薄庄稼的根扎不深,遇到天旱,收成少一半。土地下户后,奶奶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一家人过着丰盈,充实,快乐的日子。
我呢?特别文静,不说话,一个人玩,跟花鸟虫鱼倾诉着,忙得不亦乐乎。三岁以后,我便跟奶奶睡了,帮她暖脚,奶奶有空时,教我识字,写字,唱歌。奶奶特别宠我,走哪儿去吃酒席,总把我带上,让我美美地大餐一顿。那时物质贫乏,吃肉喝酒都是很奢侈的愿望。
因为家离学校远,八岁时,才让我上学。背上小书包,跟着小朋友们一起,蹦蹦跳跳地走三里路,才到学校。只知道玩,不知道学,学习一踏糊涂。考试及格就是最好的成绩。
上学了,有的同学让我喊她姑姑,喊她姐姐,说我跟她一个姓,是她们的亲人。我很苦恼,很孤独,从小就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是领养的孩子。我不喊她们,也不跟她们一起玩,她们像揭“伤疤”一样,让我裸露在大家面前,我自卑得抬不起头,感觉耻辱,茫然,无可奈何。
一个孩子的世界是很小的,心里装不下那么悲伤,我抵御着外界的伤害,却无法抵制内心的苍白,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我的母亲要将我送人?为什么我的父亲从未来看过我?(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为什么我现在的父母对我的提问讳莫如深?父母在掩饰什么?
一个本该开心,快乐,无忧的童年,我心理却投射了那么多阴影,一张无形的看不见的网,罩住了我童年的悲伤。我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我的秘密只存在我心灵深处。我和同伴一样的欢笑,一样的成长。一样的在岁月欢欢喜喜地奔跑。长大了,我一个人砍柴或者放牛时,总有“好心”的人对我说,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的亲生母亲是谁,他们的家住在哪里,他们从心里渴望着,我离开现在的父母,去找亲生父母,渴望着现在的父母成为一个笑话,成为大家茶前饭后的谈资。
我恨他们,恨他们对我现在父母的亵赎和伤害,恨他们对我与我父母之间挑拔离间。恨我的亲生父母,为何不来看我,为何生了我,又不要我,抛弃我。我没有如“好心”人所愿,去找我亲生父母,也就招来了“好心”人的仇恨,他们说我是私生子,有人生没人要的私生子,亲生父母有生活作风问题,我的亲生母亲远嫁他乡,亲生父亲为我坐了三年牢。我是罪孽深重的。我愈发沉默和内向,这些话我不能说给父母,我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我只能一个人背着,沉甸甸地压得我喘不过气,一个稚嫩的少女,背负着流言扉语,在闭塞愚昧的乡村,禹禹独行。
我感激我亲生母亲,给了我生命,感激我现在的父母和家人,给了我完整的家,给了我无限的宠爱,给了我优良的品质,并且一直送我上学,鼓励我自强不息,奋斗不止的信念。感谢我亲生父亲,我的到来,借助了他的一颗精子,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有的只剩下他是我生理学父亲的一个事实。感谢那些“好心”人,一路陪伴,撒满坎坷与荆棘,让我品偿到生活的苦辣酸甜。
这就是我,自卑倔犟地成长,幸福快乐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