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焚书坑儒距今已经2200多年了,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作为一个读过些许书的升斗小民,看到大量的古籍被野蛮焚毁这样的记载,心中难免不会引起一丝隐痛。
焚书就是把书集中起来烧掉,断绝“邪说”的源头,兆民思想自此一统,使民与愚。这于统治阶层自然是极好的。
《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记载: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秦始皇采纳李斯的建议,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等也限期交出烧毁;有敢谈论《诗》、《书》的处死,以古非今的灭族;禁止私学,想学法令的人要以官吏为师。此即为“焚书”。
由此,我们可以略想当时的画面,夕阳残血,层云尽染,偌大的咸阳宫前的宽阔的广场之上,堆积如山的古籍外,围着三层举着火把的兵士,黑色的盔甲反射出来的寒光,使天地之间又多了一丝肃杀之气。
围观的人此刻早已噤若寒蝉,广袤的时空下,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他们已经早已经熟悉统治者的残暴的酷法,此时的任何议论怕是要被兵士捉了去安一个非议朝政的罪名,那可是大罪。
风卷起山尖的几片碎纸,飘向了远方的空天。
统治者们提前将书籍撕碎,这样的想法很是周全,很是有先见之明。
而我温良贤淑的妻子的做法显然就失了提前三十日公告的礼节,她常趁我不在的时候,将我书柜上的书撕烂。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举动,我还曾伤心的为这些残页做了祭文,足足愤懑了好几日。
在愤愤之余,考虑到她的处境,已经这样闷气发泄的必然,再想想先贤的教导,竟然从心底生出了同情,原谅了她的蛮举。
我又可以安静的读上几天书,从她倔强的嘴角和躲闪的眉眼间,我似乎解读出了她的悔意。
大约她或许也是认可书的好处吧,不然她怎么会给二个孩子买那么多的童话书。
日子悄无声息的从指缝中溜走,这天,晚饭后,我照例是带着孩子外出锻炼,等我回来的时候,她从我书房之中踱出,神情颇有高傲轻蔑之状,像是那奉命撕书的兵士,强劲而有力。
我不安的走进书房,简洁的书案之上早已凌乱不堪,撕下的纸片堆成一座小山。
我放在抽屉内的日记也被打开,被遗弃在了山脚。
这是又一场文化的浩劫,是野蛮对文明肆意的践踏。
我于惊骇之余上前查看,毕竟打扫战场是战后必要的流程,我最近文章创作的灵感和近期的心得感悟都记录在这日记之上,幸好我将上次的祭文写在了被撕坏的《沉沦》的扉页,幸运地避免了一场文字大狱。
我打开日记,在我记录的末端空白处有几个清秀的大字,“读 读 毒 毒死你!”
那字体清瘦修长,有弱柳扶风之态。
此情此景,我也只好无奈的从喉咙深处挤出两声苦笑。
这世上不缺对暴行的愤怒,冷眼相待才是最大的情绪。
我的手在拾掇着纸片,试图将它恢复成原先完好的光景,想想这些书真是可怜,她们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出版物,很多虽已折旧,但却依旧顽强地泛着古色。她们历经时空,跨越千山的阻隔,从爱惜他们的商家处到我的住所,是多么的不易!
书损毁在了爱书之人的手里,她们因我而横招责难,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前几天读郭沫若,读到他跟他的两本爱书在异国他乡做恋恋的别离,我的心当时还没感觉到这么痛呢。
脑子正在做无绪的漫思,她什么时候进屋,什么时候看我拼接,又做怎么样的轻蔑的思考,预备说出什么样的激语,我还完全不知道呢!
她终于忍不住,率先张了口,看到她微笑中带着善意,善意里又镶嵌着歉意,我素知她是个刚烈要强的女人,我也预备着要同她和解,只要她跟我说些软话,或者写下个永不再撕之类的保证书。
我好像又一次从内心深处原谅她。
她将手机杵在我的眼前,画面里,一个男子在明亮宽阔的展厅里正做着奋力的解说,巧舌如簧,一时,购买者无数。她也在我的脑后,做睥睨之状。
“你觉得他怎么样?做的成功嘛?”
我正纳闷这样的讲和方式委实奇怪,但是她的脸上分明挂着善意的笑容,我思索了下,刚要发表自己的建议。
“我”字刚飞离我的嘴巴,就被她从后面粗暴的打断,似汹涌的洪流刚要跨过缺口就被迅速有力地堵截了一般。
那些寻常的话语又同往常一样抚慰我惊慌的心灵,我意识到此刻我无论什么样的姿态,说什么样的话,在她眼中都是狡辩,我于此刻就是一个错误的存在,我终于不堪,夺框而出。
可那些悦耳的声响依旧环绕“你看看人家,这么有钱还在每天拼命的奋斗,你再看看你,除了看书,你还会什么?你就是一个傻逼,是一个蠢猪,是一个十足的废物。”
我急切的奔走,夺门而逃,直到二楼的拐角,我仿佛还能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声响。
不同于上次的撕书事件,这次她还告知了撕书的缘由,不再是无缘无故,而是师出有名。
这样善意的陷阱,和深层的情绪隐藏是她之前所不会的,我总疑心她偷看了我的莫泊桑。
历代也似乎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可惜均不彻底,就如徽宗时期禁苏东坡,东坡的真迹,手稿,信扎反而洛阳纸贵,徽宗本人反而是最大的收集者,有此可见,书是无错的,因人的缘故,受了连坐罢了。
我也不知晓我的书之后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厄运,她们没有腿,在危难来临时不会自行躲散。她们又没有口,胸中再多的苦闷也无法言语。
她们只悄然地立在我的书架之上,幽幽的教我向善罢了,她们能有什么错?
而书读的越多,骨头就越发软了下来,知识分子的气节也消失殆尽了。
我终于没敢和这无知的悍妇做无畏的抗争了。
抚平柔皱的纸,恢复如初,再不是之前那张纸了。
夜深人静,明月如钩,挂到了桂树的梢头。我结束了无魂的游荡,悄悄潜入书房,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将残片归置,复原,粘贴。这些黑色的胶带粘贴的书,被整齐的摆放在书格之上,宛如严阵集结的士兵。
我在右侧格子的间隔的木板上写下焚书阁三个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