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不归/短篇连载

“人哪,就是那么变态。”张楚悠悠吐出一句,仿佛可以想象出他吐出完整的烟圈儿,抖抖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某牌的香烟,烟头的火星奄奄一息,似是有气无力,张楚就是像这么个神态。

李故电话打进来时,张楚带领团队正开着公司刚刚中标项目的会议,右手拿着红光指示器,左手滑动接听键,略带歉意地向大家点头说抱歉,而后徐徐走出会议室。

“有什么要紧事吗?”张楚有点不太耐烦,那也是,李故每次打电话进来谈论的不是他新进的性感有钱女友,就是棉城的哪间酒吧新开张,怂恿他晚上同去体验一场。当然,好在张楚每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嘴上敷衍几句这就过了。

“别呀老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陈看的消息吗?这不,刚我遇见个老同学,赶巧原来他认识陈看……喂张楚,你有在听吗,喂?”

在“陈看”两个字蹦出来时,张楚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本是烦躁后一个急转弯变成冷冽的痛苦,嘴角不适应地抽动了一下,眼睛里有点细碎裂片。那是男人心理防线崩塌前的预兆。

“今晚在“一酒”等,我下班过去。”张楚没有听李故说下去,甩出这句话就挂掉电话,一连串动作接得天衣无缝,一气呵成。仿佛李故是来催债的,而自己保不准下一秒会失控,如暴风雨来临,这倒是会浪费了某水果手机。

事实证明张楚还是理智的,接下来的会议他超前性提出了建设性方案,又是赢得团队的一阵掌声。他脸上还是温文尔雅模样,给人以如沐春风,罔顾刚才那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这就是张楚,永远不失分寸,恰到好处。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周一静斜躺在沙发上刷微博,沙发是温暖系橘黄色的软质,这是她和张楚逛宜家时看中的,质地很好。价钱嘛,反正张楚给她办了副卡,每个月还绰绰有余,多少真的不用在意。她整个人如小猫一样懒洋洋地都塌了进去。屋里偶尔发出琳琅笑声,许是段子惹人笑吧,也好,填充了一如既往的空。

哦,是了,周一静是张楚的女友,交往了好几年吧,张楚都有点都记不清时间了。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拨了号码,在响了十二声铃声之后对方终于接了。

“宝,下班了吗?”周一静的软语简直可以滴出水来。

“还没,估计要加班到11点。不用等我了,困了你先去休息,嗯?”

“好。我煲了你最爱的汤放在锅里,你回来了热着喝哈,宝,晚安。”

“乖,晚安。”

又是恢复一片寂静。这片小区哪里都好,可就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有时候会少了点人气,有点像古时候的“深闺”,不过“怨妇”倒不能形容周一静,她可以自己制造点乐趣来抵抗无聊。这不,挂完电话后她又塌进沙发里,研究着剪指甲。她是很清闲的,在家族的企业里上班,没人管她,也没人敢管她,总裁千金的头衔,足以震慑虾兵蟹将。命运的转盘好像总是会倾向于某类人,良好的出身,姣好的面容,不乏大众追求者,周一静就是属于这一类人。市井之人难免会有市井气,陈看大概就是这样的。

所以,在张楚听到陈看名字那一刹那,满脑子都想着这些年来她过得好不好,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受气。陈看的这些信息对张楚来说都太重要了,重要到他毫无声息地掘地三尺,急于求证当年的分手命题,或许,是张楚的画地为牢,只不过这个牢越滚越大,成了今天的自己,也困住了过往。

张楚赶到“一酒”时,李故早已候在吧台,一圈圈摇晃着高脚红酒杯,红色液体慢慢形成好看的漩涡,散发出妖娆魅惑的美,如命运的冷眼旁观,尽情舞动。

“怎么,没有美女陪在旁消遣么,难得的正经嘛。服务员,跟以前一样。”张楚有点好笑地就座在李故身边。

“你就别笑我了,最近我爸限制了我的资金,兄弟我就快要拿个碗蹲在路边讨钱了。先说好了啊,等下你结账。”李故停下手中的动作,

张楚没好气地撇撇嘴,“我说你是不是又给你小女朋友买什么了?上次是跑车,上上次是别墅,上上上次是……”

“别提了,这次她要开店,给了她一笔钱,算是投资。这一折腾,我倒是累了。还是怀念少年风发,女孩儿什么都不要的时候。“

陈看,那时要的可多了。张楚想。

“说起这个,那啥,陈看是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吗。我老同学前几天在老城的一个开发工地上遇到她在下工地,太阳底下戴着头套视察工地。你说她是图什么呢,女孩子家做着男人的事,也太是粗糙了。难为了她啊。”李故一边说一副可惜的样子。

周一静在干嘛呢,泡着花澡吧,或者小口享受着她爸特地为他宝贝女儿从美国带回的进口巧克力。陈看她……张楚不自觉地将两人对比,天平似乎开始倾斜,长指甲深嵌进手心里起了点血丝都不知。他噘了一口酒水,在食道化开丝丝涩味。

“我同学说他过去跟她寒暄了几句,陈看又被头儿喊去了,低着头忍受着泡沫横飞,看样子是挨骂了。张楚,她过得挺不容易的。”李故这次小心翼翼地看着张楚,满眼疼惜。

“张楚,她过得挺不容易的。” 日子照常过,可是这句话一直荡在张楚脑里好几天,复读机式的循环播放。她真如自己想的那样,委屈地过得不好。但她那时坚决要离开的表情是否为讽刺?张楚无奈地想。

回到家的时候,他习惯性走过玄关停留几秒钟,一只手解松领带。周一静后来发现了,就好奇问过他原因,他总说没什么。事实上他是在缓冲脑回路,必须要把陈看转换成周一静,不然对周一静不公平。然而并未起到什么公平可言。

桌子上安静盛着一碗玉米骨头熬制的汤,是张楚最喜欢的,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玉米汤,是有点奇怪。张楚眉心舒展开一些,顺路打开房间,周一静果然睡着了,翘长的睫毛投影在红彤细嫩的脸上,一只脚藕不听话地裸露在外。张楚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将它覆入空调被内,掖好被子,遂像往常一样走出房门,拎起高脚杯幽幽矗立落地窗前,细抿冒着味的红酒。

现世静好对于他来说最好不过,成年人折腾得够多了,事事不再身体力行,也不用头疼身边人的闹腾儿,心智像是入了老年期,懒得理顺琐务。

这又过了一天。

可是张楚还是决定到那片工地溜溜,久违了的闹腾,若巧合的话亲眼看看她也好。很奇怪对吧,其实自己是恨她的吧,但是怎么办,恨也好,还是会忍不了关注她。输入了不计其数次她的微博号,昵称还是没变,这一点是让张楚心安的,但有一点让他不满意的是陈看再也没有更新状态。不过这不妨碍他每天习惯性点进去浏览,从最后一条翻到第一条,伴着心跳欢喜,这是他一天中最舒心的时刻,因为离她最近。

工地差不多位于棉城的郊区,开了一个多钟,握着方向盘的手终于停下,还挺偏僻的,张楚皱了下眉。张楚走下车眯了好几分钟眼睛,才适应了酷烈的阳光的照射。工地上路不好走,他有好几次都被不规不平的石块或者塑料板磕绊,张楚忍不住低呼了句粗口,烦躁渐渐塞满整个心窝。陈看是怎么忍受这种鬼地方的?

半个钟之后张楚溜了工地一圈,倒是没什么收获,所谓的收获指的是陈看,他是特地来窥视她的。张楚清了清干渴的喉咙,寻思着找个小卖部买瓶水解渴,远处的帐篷高高挂起,上面大张旗鼓地印着“玛奇朵小卖部”,这名也够奇怪的,张楚无奈地笑,但又不假思索地朝着帐篷方向走去。

“老板娘,麻烦来一瓶水,要很冰的那种。”张楚礼貌地说,又从口袋里掏出皮质钱包。

“好咧。小伙子,是不是热得不像话?我们这片工地啊,也不知怎的,一到夏天就比城内温度高出两三度,所以你们呐肯定受不了。”老板娘非常自来熟地跟张楚说道,脸上平平的五官可以看得出她是属于健谈的那种。

“是啊。老板娘,这水多少钱?”

“就两块半吧。小伙子到帐篷底下的凳子上歇歇去,那里有风扇,也好乘凉,晃荡在太阳底下容易中暑哟。”老板娘再次热情地吆喝张楚。

“那就谢谢您啦。”张楚把钱递过去,然后迅速瞄了一眼钱包里面的夹层,两根手指在夹层位置来回擦了几下,就合上了钱包,往乘凉地方走去。这也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之一,夹层里躺着的是一张小纸条,许是保留的时间太长了,表面隐隐泛起毛屑,黑色签字笔墨水褪去了一些,不过还看得清字体,“张楚是个大笨蛋。”七个娟秀的字赫然躺在上面。那是陈看写的。

那是四年级。张楚刚转学到这所学校,他也还不是后来的他。因为童年的缘故,那时候他还很自闭,不太跟人说话,尤其是女生,但陈看是例外,张楚是愿意跟她玩的,理由是那会他没见过女生穿裙子,而陈看是第一个穿裙子的,超级漂亮,像个骄傲的小公主,整个人都飞扬着。对于这个李故是嗤之以鼻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就罢了,但他真心觉得陈看一般般,还没有他班里的赵白白好看。

陈看其实不好看吧,没张楚好看。略高极瘦,皮肤有点泛白,倒是与黝黑的长发衬上了。张楚也是鬼迷心窍了,人家的白色连衣裙好看,也就真跟上了,虽然这在那稍微落后的小学里是少见,然而李故坚持认为他这是“荷尔蒙”提前分泌。

小学时候座位都是男女混坐的,恰巧陈看成了张楚的同桌,张楚心里窃喜,当然拥有自闭症的他是不敢表现出来的。所以陈看的多动症终于忍不住了,在一个自习课上,陈看悄悄地越过三八线,用铅笔头碰了碰张楚的胳臂,“要不我们来玩游戏吧?!”好看的大眼睛期待地眨巴着。

“好啊。”张楚看着她期艾的目光,放下手中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古诗,身子往里边侧了一点。

“你会玩跳飞棋么?”,这是他们后来最热衷玩的游戏,一直到初三都是,也不管李故嫌弃他俩幼稚。

“……不……不会。”张楚口吃地回答,似乎不会玩是一件特别羞耻的事,因为这是他们小学里最流行的游戏。

“那我叫你好了。跳飞棋是这样玩的,抛骰子,你要抛到5点或6点,才可以把你的棋子起飞哦,然后你抛到骰子的几点棋子就向前走几步,抛到6点奖励一次抛骰子…………懂了吗?”陈看抬头问张楚。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点懂了。”

“那我们玩吧,赢的人要给输的人写某某是大笨蛋,而且要一直留着。”陈看狡黠地布置惩罚规则,明显是欺负着作为新手有点迟钝的张楚。

陈看白嫩好看的小手在纸上跳来跳去,连着指甲肉晶莹剔透,张楚看得呆了于是节节败退,而陈看的飞棋早已傲娇到达城堡,露出得意的笑,“你输啦。”于是有点红脸的张楚获得了陈看亲笔写的“张楚是个大笨蛋”,并且遵守游戏规则一直保留至今。事实上,也只有他才认真遵守,另一方早已退了场。

“琴姐,我又来啦,今天好热哦,嗯~我拿一瓶阿萨姆奶茶好了。”

“明儿我不来先,我家里有点事,请假呢。”

“是呀。琴姐钱放你桌上啦,我先走啦,还有一块工地没标画呢。”

一清脆的声音在跟老板娘吆喝了几句。

张楚打开瓶盖的手停住了,声音……很熟悉,像是七年前陈看整天在耳边叽叽喳喳响起的嗡嗡声,七年了,足以让全身的细胞都更新了一遍,唯独记忆不会衰落。是她。要不要转身打招呼,会尴尬吗,她还认得我吗,张楚犹豫着,可自己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就是为了找她吗?是的,他转身的那会,手指泛白着,整个人都泛着白色。

那是陈看,边走边大口喝着手里的饮料。简单的T恤加牛仔裤,马尾高高束起,皮肤黑了,以前她可是爱“白”如命,视裙如癖啊。她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陈看。”

陈看没有看到五米开外有人注视着她,在这远离市区的工地待了三年,连房子都是租在附近,从来没有相熟的人在这里遇见,哦,除了上次那个人,高中时在一次市里数学竞赛认识的别校对手。

所以,当她听到有人叫她时,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是幻听,以为是穿梭多年的呼唤。

“陈看。”这下没怎么犹豫,张楚紧握拳头再喊了一次,是清清楚楚的,带着微妙雀跃以及自然而然的心思。这让他想起了初二初三那年,每每等她一起回家的日子。

张楚因为成绩优异,学校批准他可以不上第八节自习课,所以他去打篮球,顺便等上完课的陈看回家。每次下课后,陈看都总是磨磨蹭蹭的,她先一本一本教科书放进书包里,摆正,然后收拾桌上跟赵白白打下的战绩,七零八散的。所谓战绩就是她们在课间一起讨论的各种小说啊、娱乐杂志啊,把它们小心藏进桌肚的最里面,以防被缴。学校是禁止看小说的,班主任每次突击检查后都收获颇丰,陈看愤愤不平地想说不定班主任把它们占为己有或者卖了赚钱啦,真是过分。

想归想,当陈看慢悠悠踢着小石头走到校门口,张楚已经打完球在那里等到她时,就是这样喊她的:“陈看。”目光温柔等她雀跃小跑过来,这一喊,喊到了初三,而高中他们去了不同的学校。

故事也是怪寻常的。六神是无主的。

张楚、陈看、赵白白和李故从小学四年级一路小打小闹到了初中同班,这缘分也是没谁了。那会不再是男女混坐,大家可自由选择座位。所以张楚和李故很默契成了同桌,坐在倒数第二排,而赵白白和陈看一起坐在他们前排,就这样圈了个小天地。

有时候陈看上课偷偷在桌底下看小说,郭敬明啊,明晓溪啊,安妮宝贝写的书最受女生欢迎。她最喜欢的小说之一是郭敬明的《夏至未至》,可看完的那几天她都闷不作声,任谁也不搭理。丧气地趴在桌子上临摹杂志封面上的美少女,她们有着大眼睛,未扎长发,一身连衣裙,咋一看眼波里会溢出忧伤的那种,陈看喜欢在A4纸上画她们。

“白白,结局好悲伤啊。立夏跟傅小司没有在一起,陆之昂坐牢了,他们都散了,好失落。”陈看还是忍不住停下笔,一脸委屈地对同样闷不作声的赵白白讨论小说情节。

“我也觉得。看得我都快青了肠,饭都吃不下了,我的陆之昂啊啊啊。”

“听说他在监狱里过得不好耶,还想越狱来着。”

“胡说。番外只是说他很想念傅小司啦。”

“这样啊。我觉得陆之昂喜欢立夏诶,可是他不能喜欢。我觉得他最可怜了。不过若我是立夏,我会很纠结选谁,毕竟傅小司和陆之昂都那么帅,嘻嘻。”陈看换作一副一本正经的花痴样。

“我觉得啊陈看,你还是适合孤独终老,就不要老幻想了,会变白痴的。”李故听到她们的对话,冷不丁地探前身,“要不镜子给你照照?”

“李故滚你丫的,你才是小眯眼外加脑子被驴踢了的无耻下三滥。”陈看打掉李故递过来的镜子,愤怒得口水横飞。

“你个没良心的,就你这泼妇样,没长眼睛的才会喜欢你……”李故意识到什么了一样,立刻捂住了嘴巴,转过头看到张楚的脸青得像去上坟一样。“那个……啊,兄弟,我肚子好疼,我去上个厕所哈。”赶在张楚揍他之前,说完就一溜烟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三个人风中凌乱。

“陈看,别听他瞎说,那小子就欠揍。你很好看的。”张楚柔声说。

“哈哈哈,张楚你眼里出西施嘛。”赵白白别有深意地笑他,张楚脸一刹就红了。

“你们很无聊耶。”陈看转过桌面去,继续完成她未完的画,不理他们的话中意,除非张楚先表白。

他们是在初二时正式拍拖的。当时张楚在学校风头正盛,揽下老师和周边同学给的学霸、牛人、传奇等等称号,虽然为人低调,但是眼睛里的意气风发,惹得走路都带风。陈看许是注意到了身边男孩的光芒与荣耀,突然更是觉得有莫名的安全感,还有点,心动。是的,一种有点虚荣的安全感,但是连她自己也未必知道。

陈看是那种,很少女的人,会嬉皮笑脸,有小女生的毫无做作,但是可以掂清事情的人,有种与生俱来的成年人的老成。

班主任宣布学校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校庆,要求每个班级至少出一个节目,跳舞唱歌小品等才艺节目不限时,班里的气氛安静到了极点,没有人愿意举手发言。而陈看是文娱委员,自己又有一身跳舞的好本领,所以本就爱出风头的她,在关键时刻毛遂自荐揽下了任务,班里的人都呼出了一口气,热烈鼓掌表示赞同她的提议。

于是,陈看每天下午都在学校小湖旁的一个亭子里练舞,有时候会练个两个钟,张楚想着她一个人不安全,就放弃打球,每天坐在亭子里看她跳舞,也不觉得无聊,只是想跳着舞飞扬起来的陈看像极了小仙女,怎么看都不够。

陈看有时候会跟他做鬼脸,有时候节拍跳错了就自个儿哈哈大笑,或者撒娇般气呼呼捶打张楚,“哎呀,又跳错了,怪你怪你。”弄得张楚没了脾气。

陈看安静下来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她坐在张楚左边,大口大口地呼气,汗水沿着因为运动红通通的小脸蛋儿滑到下颌,在夕阳的照耀下好像晶莹剔透的珍珠,张楚看得很仔细,他突然说:“陈看,我们亲吻吧。”

陈看很温柔,很温柔地说:“好。”她记得《夏至未至》里傅小司就是这样跟立夏说的:“立夏,我们亲吻吧。”

那是他们的初吻,有快要落山到太阳见证,和水里的鱼,空中的蜻蜓。

自那以后,教室里经常会飞过莫名的小纸条,那是被他们传来传去的情书。内容也是很弱智的,比如“你在干嘛呀?”,然后纸条后面就多了一行字,“在想你。你呢?”“我也是。”真是不害臊。

或者就是:“语文老师好凶,母夜叉一个,肯定是被他老公宠的!”“那我可不能太宠你了,我可受不了母夜叉,哈哈哈。”“你敢。”后面画了个菜刀和暴走的表情。“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这还差不多。”陈看偷偷弯出一个满意的笑。

哪怕是很幼稚的低言杂语,都是年少无知时才会说出来的动人情话。成年人怎么会呢,也不舍得,不能丢了大人的架势,所以聊的最好是房子车子票子,再好稳步谈感情。这是一种较量。

像学校许多地下情侣一样,张楚和陈看偷偷拍着拖,不敢张扬。若是被老师发现的话,轻则请家长,重则处分,所以这件事只有李故和赵白白知道。李故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时不时缠着赵白白,皱巴巴地说:“白白,你就从了我吧,我小学就开始喜欢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但通常赵白白都是无视他的,烦了的时候就故意语重心长气他,“李故,我想要浪漫的爱情,可是你长得一点都不浪漫。”李故顿时泄了气。但过了几天又打了鸡血似的,跟在赵白白尾巴后面,只差陪着去了女厕所。

日子那样晃着晃着就到了高中。张楚和李故依旧同校,而陈看和赵白白去了不同的学校。张楚和陈看一个在县重点,一个在市重点,距离不只有两个钟的车程那么简单,对于当时的两人来说,单单一个小小的棉城,就是他们所能理解的全世界。(当时的棉城还没开发和扩大,后来由于良好的地理优势以及国家政策,大力发展,成了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属于一线城市。)所以两人只有在周末放假回家的时候才能见着。当时还不流行异地恋这个词,只不过他们提前尝到了其中的苦而已。

其实也还好。每天晚上他们或者打电话,聊彼此身边发生的趣事,聊李故赵白白的八卦,聊头发长了又剪了,聊去缝纫阿姨那里把校服裤脚缩了……或者发短信到深夜,诺基亚九键上的字母被手指按得脱了漆,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好聊的。诺基亚系统提示存量不够,不得已,每个周末张楚都会花两块钱泡在网吧,把他们的短信内容存进空间,然后才安心在手机上逐条删掉。

张楚如今还留着和陈看相关的一切,包括那部诺基亚手机。那代人对诺基亚的情怀远不是现在安卓、水果手机能比拟的,毕竟在纯得滴出水来的年纪里,它曾见过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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