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人走在风眠的前面,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在夜色里如鬼魅一般,身影单薄修长,走得很快。
风眠见着他拐进巷子里,快步追了上去,走近一看却是一条死胡同,黑漆漆胡同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眉头微微一皱,明明见着那人拐了进去,一眨眼功夫却不见了人影。
察觉到背后有人,他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出了拳,却被轻松躲过。
什么时候他已经绕到自己后面去了?
鹤离似乎丝毫没有惊讶他的跟踪,只笑嘻嘻的问道,“你这是保镖还是杀手呢?”
他笑起来很温暖干净,即使在有点儿冰凉的夜里,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不同于风眠的俊朗,鹤离长得很清秀,年龄虽比风眠大了整整三岁,模样看起来却比风眠还小,他偏向柔美,而风眠脸部骨骼却显得硬朗。
可风眠想,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下,绝对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面孔。
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张,风眠冷冷嘲讽着他,“三少觉得呢?”
鹤离没皮没脸的笑着,“当然是我的贴身保镖啦!”
感觉到整个脸部都在抽搐,风眠很想一拳往那张脸上打去,他笑的实在是太欠扁,一副贱兮兮的样子。
他是见着鹤离独自一人鬼鬼祟祟出了别墅,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那是人家的家,人爱怎么出门就怎么出门,要怪就怪是在月黑风高夜,这才跟了上来。
“不知小眠眠跟着我做甚?”合着淡淡月光的笑容,带着轻浮,不失温柔,“难道说是担心我?”他对自己的这翻不要脸的猜测显得异常开心。
风眠不屑的冷哼着,却也没有反驳,他当然不是因为担心鹤离才跟踪他。鹤离给他台阶下,他自然也没必要为了什么面子,去反驳他。
“这么说默认了?”
不默认难道承认跟踪他别有企图,但是,他若继续沉默,鹤离必定会举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大旗,一发不可收拾。
“三少高兴就好,”夜色很模糊,风眠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
鹤离没有丝毫犹豫的答着,声音清脆动耳,“高兴,自然高兴。”
2
其实,风眠是被鹤离强行从云叔那儿要过来的。他原本是云叔手下最得力的杀手,却偏偏因着一个月前出任务的一个小小差错,生生招来了鹤离这尊活菩萨,以至于后来麻烦得甩都甩不掉。
送风眠出听闻局的时候,云叔难得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拍着他的肩膀叮嘱道,“风眠啊,你竟然做得出这种事。罢了,罢了,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就要对人家负责。”
他做什么了?他不就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恰好鹤离掺合在目标对象周围,鉴于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不忍心让他看到那血腥场面,好心将他打晕扔到了厕所去熏陶了一下。
鹤离似乎有意被鹤家雪藏,很少有人听闻鹤家有位三少,江湖上关于鹤离传言虽然并不多,但还全部都是差评!
风眠想云叔这么轻易答应鹤离的要求,也一定有其他打算,他自以为很懂云叔,“云叔可还有其他吩咐?”
比如,鹤家黑白通吃,可以顺带为听闻局捞些什么好处。
他跟着云叔出生入死十三载,忠心耿耿,各项素质过硬,在杀手界的名声也是响当当,就从人才爱惜角度,云叔也不会甘心让他真的只做鹤离的保镖。
所以,一定有什么巨大又艰难的任务交给他,且这项任务只有他能够完成。
当风眠冷着一张脸,满怀期待看着云叔,结果那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比自豪说道,“鹤家家大业大,有钱又有权,以后咱们听闻局若能和鹤家攀上什么关系,兄弟们讨饭吃也容易多了,也必将少些打打杀杀。靠你了,风眠,我先在此代表兄弟们感谢你。”
是要捞些好处的,可那话怎听起来变了味。
……
所以,就这样,风眠被云叔红红火火的送给了鹤离。
3
做杀手的,众所周知,语言能力匮乏,独来独往惯了,情商不怎么高,只奉行一条:凡事尽量多动手,直到打到对面闭口。
这也是风眠奉行的准则。
于情于理,鹤离那斯话也不应该太多,至少也得给大家留下一个什么霸道总裁,亦或者是腹黑呀,冷若冰霜的美男形象吧,再不济起码正正经经,也能惹得无数无知少女趋之若鹜。
可鹤离刷新了风眠的三观,聒噪不已也就罢了,语出惊人也能忍,可他还偏偏爱对着自己一个大男人动手动脚,尤其是那晚跟踪被发现之后,骚扰变本加厉,还美其名曰,两情相悦。
去你个香蕉吧啦“两情相悦”,他非得揍得鹤离亲爹都不认识,才能够让鹤离明白,他这个杀手真不是吃素的。
他在拳房里练拳,赤裸着上半身,将沙包想成鹤离,挥汗淋漓,打得那个一个爽啊。
风眠想云叔大概也是脑袋被驴踢了,或者是被门给夹了,像鹤离这种戏精,成天正事不干的草包,又有鹤家三少身份护着,那个瞎了狗眼的会对他下手,让自己堂堂一个杀手做了他贴身保镖,大材小用,严重资源的不合理利用。
身后传来“啪啪”的掌声,紧接着便听见鹤离那贱兮兮的声音,“小眠眠的身材可真是好啊,瞧瞧这肌肉,这胸膛……”
风眠停下了手头动作,便看着穿了一件白色居家毛衣的男人向自己靠近,喉咙里还象征性的吞着口水,纤细修长的手指便明目张胆往他胸膛伸过去。
“疼疼疼……”他将鹤离的手反扭到背后,使足了力气,异常诧异,鹤离竟然没有反抗自己。
那晚,鹤离明明就轻易躲过了他的攻击。
因着疼痛,他的脸变得有些许苍白,却仍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调侃道,“风眠,放手,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风眠加重了手上力道。
“疼疼……呸……不是……不是……风大爷,好歹我也是你的上级,给几分面子吧。”他眨巴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可怜巴巴盯着风眠,看得风眠心里直发麻,一把甩开鹤离。
由于重心不稳,鹤离踉跄了几步,竟然直直给摔了下去。风眠这才注意,门口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鹤离很丢脸的正巧趴在人脚下,脸部与铮亮的皮鞋差点儿就无缝的结合了。
这戏可真够逼真,风眠都想给他颁发一个小金人。
那男人冷着一张脸看着鹤离,“三弟,这见面礼未免过大。”
风眠见着鹤离笑嘻嘻站了起来,象征性拍了拍身上,一副天真的模样,“大哥,见笑了。”
原是鹤家大少鹤景。
鹤景犀利的目光转而盯向风眠,从兜里掏出手枪,慢慢举起来对着站着一旁的风眠,“三弟,你的手下似乎不太听话,不如大哥帮你教训教训。”
“别别别……大哥,”鹤离将指着风眠的手枪挡下,把男人的手掰了下去,恬不知耻的继续胡扯着,“小眠眠就白日里傲娇了些,一到晚上就对我服服帖帖的。”
如果目光能够杀死人的话,那鹤离已经是粉身碎骨了。可他不但不知收敛,还跳到风眠身边,抬起手就往他脸上捏。
挤眉弄眼对着他用唇语说着,“风大爷,配合配合,”然后又回转过头,对着那男人,“大哥,你看,小眠眠还是听我的。”
那男人在看鹤离时,眼神里又多了几分轻蔑,竟直直询问着,“你莫不是真如外界传言,喜欢男人?”
鹤离不恼,反而笑得更加放肆,笑容刺得风眠眼睛直发痛,他竟然走近鹤景,想用手唔住他的嘴巴,却被鹤景一把嫌弃推开,恶狠狠咒骂道,“你还真和你那下贱的娘一个样,总喜欢做些肮脏的事。”
鹤景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
鹤离兴致不减对着门口大喊,“大哥,慢走,不送,”然后慢条斯理的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随手将帕子扔到地下。
风眠阴森森目光盯了鹤离好一会儿,他才察觉,回转过头,又变成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风大爷,手感不错,”然后拔开腿就往外跑。
4
风眠从来不畏惧什么流言蜚语,枪口刀尖上生活的人,只有白与黑,生与死。
即使外界已经将他与鹤离二人不简单关系传得沸沸扬扬,他也依旧冷着一张脸,事不关己。当然,前提是鹤离不自个儿找抽。
那些个傻子被鹤离耍得团团转,却浑然不自知,还一副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鹤离在做戏,似乎在做给他那家里的人,或者说是整个城里的人看,风眠不关心。眼下最重要的是,摆脱鹤离的骚扰,他的骚扰,简直比杀人还折磨人。
他前脚刚回到听闻局,准备让云叔终止与鹤离之间,不知道什么见不得人交易。
后者就已经追到了听闻局,门被“碰”的一声,一脚踹开,丝毫不顾及周围还有一大帮听闻局的人,鹤离就搂着他的胳膊哭诉着,“宠妻无度一时爽,追妻听闻局。风眠,我错了,你跟我回去吧。”
风眠想鹤离应该生成一个戏子,怎就命好生成了一个富家浪荡子,没皮没脸,不害臊。
站在一旁平日里严肃惯了听闻局的杀手,也捂着嘴在一旁偷笑,风眠一个眼神甩过去,冷得如寒冬里的冰锥,仿佛能够直直穿透胸膛,没人敢笑了。
他一掌劈下去,鹤离又轻易躲开了,嚷着撒娇的语气叫道,“虐夫一时爽,追夫火葬场,我若被打死了,风眠你等着悔不当初吧。”
感觉一群小乌鸦在头顶飞过,他一脚踢过去,椅子被踢得粉碎,鹤离又成功躲过了攻击。
“风眠!”云叔呵斥着,叫停了欲继续发起攻击的风眠。
风眠看向云叔,见他也正憋笑,察觉到风眠目光不太友善,云叔才恢复了正经,遣散了周围的一干众人,整个办公室里便只剩下了三人。
一人脸色难看得要紧,一人仍旧笑嘻嘻,一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云叔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对着鹤离毕恭毕敬说道,“三少的家事,云某不方便参与,”转而对着风眠,语气立马变得霸道严厉,“风眠,保护三少是局里给你的任务,既然是任务,就得服从,听命!”
卖就卖,还美其名曰任务,什么时候,这中年男人也已经学得如此赖皮。
“风眠无用,不能护三少平安,云叔另派他人吧。”谁配合他鹤离做戏不是做戏,怎就偏偏咬着他不放,每天聒噪像啄木鸟,烦人得很。
“我不,我不,我就要小眠眠做我的保镖。”
风眠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鹤离,后者才停止了自己那无理取闹的撒泼,换成小声嘀咕,“我就要风眠。”
“三少别忘了,我的本职是杀手。”他冷冷回应着。
在一旁看好戏的云叔,咳嗽了几声,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戏谑,“风眠啊,你也得有这个本事,”云叔沉默了片刻,又补充道,“总之,风眠,这是你的任务。”
的确,鹤离总是可以轻而易举躲过他的攻击,绝不是外界传闻的有着断袖之癖的草包一个。
他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鹤离,他脸上呈现信息转换之快,宛如翻书一般,仍旧是笑容,却没了轻浮讨好之意,而是自信从容,那目光也全然不如刚才,变得坚毅而又锋利。
“我知道了,”风眠淡淡回着云叔。
5
自打做了鹤离保镖,风眠跟着他去的最多的地方烟花巷里,寻花问柳,看着大把大把钞票往外洒,或者是在赌场里看他豪气冲天,慷慨解囊,但鹤离在怎么作死,却是从来不敢喝醉了。
据说,他上次喝醉酒,当着一干狐朋狗友的面,对着身后的风眠直嚷道,“要风眠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若只嚷着,风眠可以云淡风轻,当做没听见,还能够像木头人一样站在他身后。谁知道,他作不死,竟直直跑到身后站得笔直得像一棵白杨树的风眠身旁,抱着他,吧唧一口竟然亲……亲了下去。
后来鹤离顶着一个熊猫眼,一个星期才散了去,却也长了个教训。
今儿个,鹤离要回家族里,风眠早在一楼大厅候着他。
不同于往日的随性散漫,鹤离着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修长单薄的身影,从楼梯下走了出来,标志性让人舒心的笑容,朗朗的语气,“小眠眠,今天不用跟着我,放你一天假。”
他淡淡撇了鹤离一眼,诧异他今天的态度,却也没过多的疑问,冷着一张脸转身向后花园里拳房走去。
“哎……风眠!”鹤离在背后突然叫住了他,他快步走了过去,身高上二人并没有明显的诧异,凑近他,“你是不是忘记叮嘱我什么了?”
风眠冷着一张脸,手里的拳头不自觉握紧,鹤离余光大概是看见了他手头的动作,拉开一定距离,悠悠说道,“啧啧啧……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说完拔腿就往外走,“我会早点回来的。”
鹤离再不走,非常有可能被人抬着出门。
平日里风眠练拳,鹤离总会坐在一旁沙发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絮絮叨叨对着他念叨个不停。
因着他,现在无论身上再怎么不舒服,风眠也绝对不会在他面前赤裸着上半身。
今天,却是格外清净了,清净得有点儿不习惯。
做杀手时,他脑子里无论何时都是一片空白,自打跟了鹤离,脑子却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片段、记忆。不分时辰,他宛若机器一样重复着手动的动作,不知疲倦,饥饿。
也不知到过了多久,一个仆人急匆匆冲了进来,支支吾吾半天,告诉他,鹤离回来了,要见他。
风眠停止了手头动作,随手扯过支架上毛巾,搭在脖子上,一边擦着汗,一边跟着仆人去了鹤离的房间。
步入房间里,映入眼帘的,便是鹤离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尤其是那双腿上,裤子被染上大片血迹,他的肤色本就有点儿偏白,如今脸色白得更加骇人,见着他,却依旧扯出笑,虚弱的说道,“我回来了。”
苍白憔悴的脸上因着疼痛布满了汗水,说完这句话,他便昏迷了过去。
“三少是被他父亲打成这样的,双腿吃了枪子,他们还不准送少爷去医院,”一旁下人低低对着风眠说道,“老爷说他败风俗,喜欢男人,闹得满城皆风雨,丢光了鹤家的脸。废掉他的腿,让他一辈子只能呆在这别墅里,免得再出去丢人现眼。”
风眠没有搭话,只看着已经闭上了双眼的鹤离。
风眠想,鹤离大概是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所以,才没让他跟着去。
出门时还一副嬉皮笑脸,回来时就被人抬着回来。他哪是回祖宅,是去了鬼门关走了一遭吧。
6
风眠目不转睛的看着医生给鹤离处理伤口,擦血用的绷带整整装满了一个垃圾桶,鹤离的全身布满了狰狞的伤口,白色衬衫与肉合在一起,伤口整整处理了四个小时。
“腿是保不住的,太久了,”医生无奈的说着。
而那些伤口都是用带刺的鞭子打出来的,可以看出每一鞭力道都很大,伤口很深。
处理完伤口,那医生继续无奈叹着气。
“他总这样么?”风眠冷冷问着,他见着鹤离身上其实还有很多旧的伤疤。这哪像一个富家子,简直比他这些没爹没妈的还造孽,简直事赤果果的虐待。
医生许是有些许诧异,发觉风眠竟然会说话,他很少说话的,整个别墅里的人,只有鹤离听他说过话。
“嗯,以前从鹤老爷处回来,三少也总带伤,只不过这次,似乎要他命,下手很重,很残忍。”那医生收拾完自己的医疗箱,这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风眠,无奈说着,“三少是私生子,你知道的吧?鹤家里每一个人都恨不得要三少的命,若不是三少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窝囊废,恐怕早就遭了毒手。”
这么多年,鹤离的伤口都是他处理的。豪门里的是是非非,他这个做私人医生的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
“三少,烦请你多照顾了!”那医生已经背着包,朝门外走了不。
鹤离与鹤家的关系,似乎比风眠预想中的关系还要复杂得多。
至少,风眠现在确定了一件事,鹤家人都巴不得这个三少去死。
夜半时分,鹤离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见着风眠还站在床前,先是几分诧异,而后又转换成笑,干净明朗。
该怎么给鹤离说他的腿已经废了,可鹤离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中一样。
鹤离挣扎着了好久坐了起来,而风眠仍旧像个石头人一样,袖手旁观,看着他挣扎坐起来。
他还真不关心自己,开口就原形毕露,语气虽仍旧虚弱得很,“小眠眠,你一直守着我啊?让为夫诚惶诚恐啊!”只一句话,已经耗了鹤离大半力气,他无力咳嗽着,又缓了好久的气,才平静。
风眠像木头一样站着,久久开不了口。
鹤离重新抬起头,望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咬准了自己伤得这么重,语言上还能得点儿便宜,风眠不至于像平时一样暴力解决问题,“你这样做,我会真的以为你喜欢我的哦。”
他的笑风眠看来觉得很苦涩,“你的腿?”
“腿?”鹤离低下头淡淡看着,丝毫不在乎的样子,笑得干净爽朗,“这具身体都是束缚,区区一双腿又怎样,我灵魂若自由,谁又能挡得住我?”
譬如,他爱他这件事。
风眠有点儿可怜他,冷冷回着,“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情继续演戏。”
鹤离的笑容僵持在脸上,又转换成苦涩,眸子深邃得化成一汪春水,柔得化不开,一字一顿说着,“没错,所有的事我都在演戏,但唯有一件事是真的,”鹤离停顿了下来,无比认真看着风眠,继续说道,“那就是我喜欢你。”
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窝囊废,无非就是让鹤家放松对自己的警惕,混乱中保一命。忍辱负重,将来一日,待他羽翼丰满,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可喜欢风眠这件事,从头到尾,鹤离对着风眠都未曾伪装过,那是一份真心。
仿佛内心里被猛烈撞击了一下,风眠不懂那是什么滋味。他处在混沌中太久了,他的记忆中,只有血腥、惊叫、暴力、死人等等,未曾沾染过半点关于爱,关于喜欢。
许是风眠的无动于衷,让鹤离有些许受伤,他委屈补充道,“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毕竟,那真的是一件很伤风败俗的事,没几人能接受得了。
鹤离何曾畏惧过半点世人眼光,他早就看透这世情。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在乎的目光,唯有眼前人罢了。
风眠一直都觉得,鹤离的一切都在演戏,包括他是个断袖,只为了塑造一个窝囊废、不要脸的形象。
鹤离明明还想说什么的,却止了嘴,转换了话题,带着点难过的语气,“你不是一直想回听闻局么?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不用呆在我身边了。”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冷冷回敬鹤离,“怎么?戏演完了?就想一脚踢开我,”他难得的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冷冰冰的语气,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看见,鹤离嘴角微微上扬。
外人只看见鹤离的轻浮,浪荡,却不曾看过他情深,毕竟,他的所有深情只付诸于一人。
“留时留都留不下,赶时赶都赶不走,风眠啊,风眠,这世上恐怕只你一人能这般左右我了。”
7
风眠只记得,鹤离央求着让自己陪他喝一杯。
“伤口扯着怪疼的,只有小眠眠陪我喝才不疼。”
鹤离还沾沾自喜、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提起了自己当年勇,絮絮叨叨给风眠讲自己光荣事迹。
“自打我十六岁入了鹤家那大院,他们每一个人都想着弄死我,你看,如今十年过去了,我还活得好好的,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特别牛逼,有没有爱上我几分,一分也行……”
明明只一杯下肚,怎就迷糊了起来,风眠趴到桌上,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鹤离分出了好几个。
爱是什么?所有的记忆停留在十三岁,除了杀戮、死亡,记忆中真的找不出什么了,那颗心早就已经死透了。
风眠醒来时,人已经回了听闻局,醉酒时天还是黑的,醒来时天还是黑的。云叔在一旁悠闲的泡着茶,见他醒了,也并不过多诧异。
“你醒了?”
“我为什么在这里?”
“要不然你想在哪里?”
头昏得厉害,他被鹤离摆了一道,那酒里合了药。
风眠起了身子,往门外走。他还不能回听闻局,还没有替鹤离报仇,肃清威胁,鹤家祖宅地图他已经摸索得差不多,本来那夜里就打算进行暗杀活动,却偏偏被鹤离摆了一道。
云叔将鹤家祖宅地图扔到他脚下,咒骂道,“不自量力。”
鹤离早就察觉到风眠在搜集鹤家祖宅信息,计划刺杀行动。
“我是他的保镖。”他冷冷回着,谁也不能伤害鹤离半分,阎王老子也不可以,若动他一分,他必加倍还之。
“你被鹤离解雇了!”云叔悠闲着点燃一根烟,又缓缓说道,“风眠,你的任务也完成了,很出色,我很满意。”
风眠僵硬在原地,曾几何时,他的脑子里,只有服从命令。可他怎么可能不明白,鹤离送他走,只是因为如今呆在他身边太危险了,鹤家随时可能向鹤离发难,要他命。
“云叔,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您知道的,我是个没有前半生记忆的,记忆中除了鲜血就只有死人,灰色的,我的生总是建立在剥夺别人生存权利上的。可跟了鹤离后,我脑子里开始有记忆,有了色彩。原来活着,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喜乐安好。”
身后云叔嘲讽的笑了笑,“风眠,别告诉我,你真喜欢上了鹤离?你难道看不出,你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一颗演戏用的棋子,只是他用来扳倒鹤家的棋子之一。”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不是棋子?”他冷冷质问着,还真是够讽刺。一开始,不就是他将自己推了出去吗?让他去做鹤离的保镖。
云叔淡淡笑着,回着风眠,“是!”听闻局里所有杀手都只是他谋取利益的棋子,只不过,他尤其喜爱风眠这颗没有感情的棋子罢了。他只以为只有他慧眼识人,没想到,鹤离却在意外中相中了风眠,还不是一般的相中。
“云先生,我们谈笔交易怎样?”他记得那个眉清目秀的男人,看来柔柔弱弱,骨子里却散发出一股他不能抗拒的气质。
他是鹤家三少,云轩很少听到这个人,但却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在那鹤家并不讨喜,他并不觉得这个男人能有什么可以和自己谈的。
“不知三少有什么资本?”一开始他是瞧不起鹤离的。
“我向你讨一个人,”他记得鹤离狡黠自信的目光,“当然,你的报酬是整个鹤家的家业。”
鹤离恨鹤家,就像鹤家恨鹤离一样,只不过关于他自己的身世,鹤离只字未曾向云轩提过,他没资格知道他的过去。
他很佩服鹤离,忍辱负重十一载,羽翼日渐丰满,鹤家人还当他好欺负。却不知,他早已俱备反咬一口的能力,只差东风罢了。
就这样,鹤离讨走了他最得意的杀人,他只需要配合鹤离计划,等着某一日坐收渔利,收下那鹤家家业,整个听闻局便是地头蛇了。岂不美哉!美哉!
9
风眠没想到,只昏一日,整个局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叔告诉他,鹤离已经死了。
鹤离进祖宅那一日,其实还带了一个杀手进去,埋伏在鹤老爷子身边。
只要鹤老爷子一死,整个鹤家便会因着财产问题,闹得不可开交。鹤离挨了打,废了腿,自会被排到废物一边去,没了威胁,他的大哥二哥必会对彼此磨刀霍霍。到时候,鹤离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谁知,那杀手用来自杀的毒药过了期,想必是低下管家贪了钱去,扛不住鹤家严刑逼供,将鹤离抖了出去。眼线回来报了此事,实行B计划,鹤离知事情败露,连夜里将风眠给打包原封不动退回了听闻局,附信一封,“云叔,烦请帮小离子看好风眠,来日必有重谢!”
鹤家人幡然醒悟,最大的boss竟然是那鹤离,吓得赶紧聚集了大批人马,直捣黄龙,杀进了鹤离别墅。而听闻局,早就收到鹤离的信封,风风火火杀进了鹤家祖宅,擒了一群无辜的人做了人质,大获全胜。
那主力都是鹤离在牵制,且他还没了双腿,终究敌不寡众,只短短个把小时,全军覆没,没等来支援,连带着整个别墅以及人都埋葬在那熊熊大火中。
风眠不知道,一颗晶莹的泪水从脸庞滴落下来,望着眼前的灰烬,他僵硬在原地,脚下像灌了千斤重的铅,一时迈不开步子。
鹤离的别墅已经成了废墟,明明前些日子里还好好的,他跪在废墟上,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哭得像一个孩子。
虫鸣声此起彼伏,他的哭声在夜色里显得如此凄清。
“喂,你哭甚?”悦耳动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那眉清目秀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身后月亮如此圆,却都成了他的背景,“我还没死,别哭丧了。”
他一直在等风眠,等他脱离云叔的魔爪,然后他就可以磨刀霍霍向着云叔下手啦,无所顾忌,没有威胁。这一仗,终究是他打赢了。
10
风眠前脚一走,后脚听闻局里就已经乱了。
谁说姜还是老的辣?
风眠早知道,云叔将那杀手自杀用的毒药掉了包,故意让事情败露。他索性将计就计,要不然就顺带吞下听闻局,给他小媳妇儿做新婚礼物貌似也不赖呀。
其实,一开始,他真的是只要风眠的。可我不犯人,并不代表人不犯我,怪只能怪人心太过于贪婪。
为了让云叔放松警惕,也表示出自己决一死战的决心,他将鹤离送回了听闻局,一来实在是为了保他平安,不要他乱来,二来没风眠,他到也真的无所顾忌了。
他那大哥二哥才是养尊处优的草包两个,擒贼先擒王,就两把枪一把顶一个人脑袋,就哭爹骂娘的求饶了,他都怀疑那鹤老爷子的棺材能不能够压得住,要不要派些人手去帮忙压着。
罢了罢了,他放出消息,自己惨败,一把火烧了别墅,制造出悲天动地的景象来,又让两个草包哥哥配合着演了一出戏,撤了自己的主力,让云轩误以为自己真的大获全胜。
那听闻局早就在风眠的掌中,他势在必得,只等着风眠从中出来,他就可以动手了。
而那些鹤家人质,关他什么事?他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人。实际上,鹤离懂,正因为他不关心那些人,才能无所顾忌,反而在没有给云叔喘息的机会下,救了那些无辜的人。
听闻局里已经血流成河,云叔一众人已经被逼到地牢里,冷冷威胁道,“别忘了,我身后还有鹤家上下几十人,你们敢杀我,他们全都得给我陪葬。”
那杀手冷冷扣动着,“三少会在乎那些人生死?别逗了,你唯一的筹码,风眠都走了。”
“鹤离,那混蛋,言而无信,不是说了他要风眠,给我整个鹤家。”
“言而无信?云轩,你违背誓言,置少爷于死地时,可曾想过这句话?”伴随着“碰”的一声,云叔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11
耳畔子终究是清静了,借着月光,鹤离面带着微笑,看着身旁熟睡的风眠,轻轻吻了下去。
云叔说过,风眠是没有前半生的人,他的记忆从十三岁才开始的,全都是云叔给他的,杀戮,暴力,死亡,恐惧……
其实不是的,风眠的记忆,鹤离都给他藏着的,他有关于风眠前半生的所有记忆。
鹤离的娘在怀着鹤离的时候,就被鹤家给扔了出来。孤儿寡母,颠沛流离在外,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母亲为了养活他,成了妓女。
而就是在那时候,鹤离认识了比他小三岁的风眠,风眠是个孤儿,比他小,胆子却比他大,他常常偷东西给他娘俩儿吃,有时被人捉住了,打得皮青脸肿,他也满脸不在乎。
那时候风眠还会笑,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姨,我会保护你和小离的。”
只是他母亲给了风眠一碗粥吃,他便记着了,像条忠犬一样,护着他和他母亲。
有一次,一个嫖客完事了却没有给钱,他母亲哭着求着却被那男人一脚踢开,被打得血肉模糊,鹤离懦弱,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从外头回来的风眠二话不说冲了上去,和那无赖纠缠在一起,顺手拿起地下一块砖,拍死了那男人。
风眠自己明明吓得半死,一直发抖,却一边给他母亲包扎,一边安慰自己。
“姨,你带小离离开,这边的事我处理。”
母亲是不愿意丢下风眠的,可是看着一旁抖得厉害的自己,最后只抱着风眠哭得惊天动地,“小眠啊,姨害了你。”
那天下午,他和母亲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走到半路,最后又折了回去,看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十三岁的风眠被一群人按在地下打,他们像踢球一样将他踢来踢去,用砖块打他的头,大概就是后来丢失记忆的原因。
“还我男人,你这魔鬼还我男人来……”
最后,他们将不知是死是活的风眠带走了。从此,鹤离再也没有见过风眠。
再后来啊,鹤家人找了上来,因着他那没用的娘,做起了妓女,早就传到鹤家人耳朵里,败坏鹤家名声,一枪,没有任何可怜,一枪就结束了那可怜女人的一生。
“我知道我贱,我不要脸,但小离是你们鹤家的种,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放过小离吧。”
他回了鹤家,先是装疯卖傻一阵子,觉得当傻子太累了,不好玩,他装作失忆,免了一死,再后来,装窝囊废,继续躲过一些没来由的争端,慢慢积攒力量。
再后来,他又见着了风眠,尘封已经的心里,终于有了波澜。
前半生,风眠护着他,显些丢了命,后半生,他一定不在懦弱,一定要免他颠沛流离,许他一世安好。
没了那些记忆,也好啊,他替他记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