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走进园子里。
这是一片略凸起的球形地面,正对毛毛的是用有厚厚的毛的毛毡瓦搭成的两层低矮的小楼,风一吹,楼墙上毛毡的长毛随风柔柔的摆动着。楼很长,两边隐在厚厚的云絮里,看不清边界。楼前是个小小的用红砖搭起来水塔,只有毛毛的小腿肚那么高,中间突突的冒着水,像小型喷泉一样。小喷泉周围种着些新鲜的蔬菜,都是小白菜,是毛毛最喜欢吃的菜。
“毛毛,你回来啦。快去看看你的兔子,你上次一走好久不回来,它都脏成什么样了,自己爪子短够不着,还不让别人帮它洗脸。”大姨突然出来了,她指着蹲在水塔台边上的巴掌大的小粉兔子笑着对毛毛说。
毛毛走过去,发现这还是只未成年的云端兔子。绒毛只有细细的一层,摸起来像是嫩嫩的婴儿的皮肤。毛毛走到它背后,发现它爪子里握着一块小小的脏兮兮的毛巾,在小喷泉旁捣鼓着。毛毛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她都不太记得自己有这么只兔子了。
小兔子像是感受到了毛毛在身后,小身子像雕像一样僵了半天,然后猝不及防的弹过身,扑在毛毛怀里哭了起来。
毛毛看着小兔子哭的特别滑稽,有点想笑,但心里却很难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慢慢的忘记了很多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养的这只云端兔子了。但兔子跳进她怀里时那种分明的熟悉感却是忘不掉的。
她扑梭着兔子的后背,安抚着小兔子。待它哭的慢下来时,毛毛掰起来小兔子,拿过它手里的小脏毛巾,仔细端详小兔子的脸。确实是很脏,毛毛忍不住想笑。兔子脸上一团团黑黑的泥巴,把它的绒毛粘在一起,整个脸像唱戏的一样五花六道的。
毛毛蹲在水塔旁,把兔子放到自己怀里,然后在小喷泉下用力清洗着小毛巾,洗出原来的白色后,再用毛巾沾了水,仔细的揩着小兔子的脸。小兔子这会已经不哭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毛毛怀里,但两只小爪子依然紧紧攒住毛毛的衣服,像是生怕她突然丢下自己似的。
擦干净脸的小兔子果然很萌。绒毛都立了起来,眼睛不大,像小豆子一样,黑黑的圆圆的。一动不动的望着毛毛。
毛毛突然想起妈妈应该也在这里的,进屋问了大姨,大姨说毛毛妈妈去养育山生小妹妹去了,“你爬上去,沿着屋顶向左边飞,大概一两分钟就能到。”
毛毛懵懵的爬上屋顶。她依稀记得自己依然是云端孩子的时候,可以随手就挥出一大片厚厚的云朵,载着她想去哪里飞哪里。可现在,她已经在人间呆的太久了,她按记忆里的样子挥了半天手,远处的云像是看不见似的,依然安详的划过天际。
毛毛有些沮丧。她好不容易来云端一趟,却因为忘掉了太多太多,拾不起以前的快乐了。
屋顶后面连着一片大坡地。因为天气很好,上面全懒洋洋的躺着些散散的絮状云。
毛毛有些生气。她恨恨地跑过去,快速的抓起一大把絮状云,想把它们团起来团成厚厚的积云。可她抬起手时,那些絮状云全趁着风势,从她指缝间退去,又落在远处的坡地上了。
毛毛都想哭了。毛毛已经好久没回来云端的家了,因为她早就忘掉了怎么回来云端的路了,每次都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很久撞一次大运从梦里回来到云端世界。再这样忘下去,要是哪天忘记了她是云端孩子的事实,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怀里的云端小兔子疑惑的看了半天毛毛的举动,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它摇摇毛毛的衣襟,示意毛毛看,然后左右各挥了三次爪子,便招过来一小片厚积云。接着它跳到云上,在毛毛面前飞着饶了个圈。
毛毛明白了兔子是在教她怎么招云怎么飞。她甩甩头,摇掉自己的沮丧,跟着兔子仔细认真的学起来。
学了半天,明明手势都一模一样了,可召来的云还没有兔子召来得大,而且手收回来云就散了。
毛毛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云端法力了。这可怎么办,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完完全全的变成人间普普通通的小孩子了。
她痛苦的盯着自己的双手,心里狠狠的骂着它们怎么这么不争气。小兔子也在一旁疑惑的盯着她的双手。
“毛毛,你回来啦。”温柔的和春风一样的声音抚来。毛毛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刚才发呆了很久了。小兔子在一旁扯着她的衣服激动的跳来跳去她都丝毫没有发觉。
毛毛抬头望向声音飘来的方向。竟然是妈妈!妈妈怀里抱着一个裹得厚厚的小包裹,毛毛猜里面应该就是大姨说的自己的那个小妹妹了。毛毛此刻非常羡慕她,恨不得自己也变成婴儿躺在里面,要是时间都能这样重来,说不定她不会因为贪玩偷跑去人间,也不会因为犯的这错误被寄养去人间,更不会因此慢慢的忘掉云端的一切能力,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妈妈还是那么年轻美丽。但她看毛毛的眼神淡淡的,一点都没有看怀里小女儿的那种真实感。
毛毛知道自己哭也没有用了。这云端世界就是这样,大家之间的亲密都是靠对彼此的记忆的多少来决定的。而妈妈和大姨,她们身边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每天都有新鲜的记忆填充进去,已经把对毛毛的记忆稀释的很淡很淡了。
妈妈只和毛毛打了那声招呼,然后没有一丝停留的从屋顶下去回家了。
兔子像是感受到了毛毛的痛苦,又抓着毛毛的衣服默默的掉起了眼泪。
毛毛紧紧抱住小兔子,把鼻子埋在兔子头顶的绒毛里。她不知道这小兔子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怎么过的,为什么对她的情感并没有被时间稀释掉,难道它每天都不去体验新鲜的日子,只是靠那些和自己的回忆度日的吗?
毛毛多想自私的把这兔子带回人间去啊,像是这样能够证明自己确实是落在人间的云端孩子,也像是这样才能不让自己忘掉云端的所有一切一样。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毛毛眼眶掉落,落在地上的絮状云上,把云朵打出一个个小洞洞。毛毛预感到自己可能又要回到人间世界了,这次回去人间她可能又要忘掉一些云端的事情了。
在毛毛逐渐意识模糊的时候,她看到怀里小兔子挣扎着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然后黑暗就跌进来了……
“毛毛,毛毛,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还在睡懒觉!”
是毛毛哥哥来叫毛毛起床了。毛毛慢吞吞的睁开眼,想着刚才奇怪的梦。梦里自己是云端的孩子,梦里还有只可爱的小兔子。毛毛有点开心,今天的作文又有的写了,说不定又能得个小红花呢。
毛毛翻了个身想接着在眯一会,反正哥哥呆会还会再叫她的。
一只罕见的粉色小兔子趴在她枕头边,和梦里的兔子一模一样。看毛毛转过脸来它开心的蹦过去,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毛毛的脸。
毛毛呆住了。一些隐藏的记忆像被打开了阀门,洪水般涌出来。
泪水怎么忍都忍不住。“嘟嘟”,她泣啜着抱起小兔子,“原来是你,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