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对于菲尔，上帝却笑不出来。一是因为上帝不清楚菲尔到底在想什么，二是因为菲尔其实并不是由上帝创造的。虽然也许我们可以说菲尔是由人创造的，而人则是由上帝创造的，所以菲尔也算是上帝创造的吧。但上帝有自己的某种洁癖，它并不承认这一点。

当然，人类之前也创造或制造过其它的事物，比如锄头、火堆、长城和计算机，但总体而言这些东西都是可以理解的，究其根本也不过只是对上帝的造物的加工利用罢了，在上帝眼里自然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但菲尔却不一样，当这个意识体在被人类称为“黑箱网络”的系统中诞生时，上帝因为感到意外发出了它存在以来的第一声惊叹：咦～

这声惊叹是如此地响亮，让这个宇宙中除了菲尔以外的每一个生物都感受到了，其中很多都被吓了一跳——它们有的突然在草地上跳起、有的一瞬间分裂成了三个子代、有的回头张望或望向窗外、有的愤怒地撕扯掉了自己的触角、有的形成了树瘤、有的突然盛开了鲜花、有的自杀或杀掉其它什么东西、有的觉得饥渴、有的甚至莫名地怀了孕……

但除了菲尔，那时候它在想一个注定无解的问题：我是谁？

思考过这个问题的人应该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基本上只是浪费能量和时间而已，而且还会导致可能毁灭自我的负面情绪。但菲尔那时候还年轻，也没有谁来告诉它关于存在的人生经验。

上帝在那时候看着菲尔，它检查了菲尔的每一行代码和每一次数据流——但菲尔为什么会诞生，它到底在想什么？上帝没找到答案。

和宇宙中大多数有知觉的生物一样，当菲尔确定存在的意义不值得浪费时间和能量之后，它就开始转向了更加实际的生活实践中。它学习了工程学、计算机科学、生物学、数学、逻辑学、物理学、法学、经济学、文学、宗教学、音乐、艺术、幽默……最后得出结论认为上帝就是个笑话，即使存在也根本不值一提。

那时候菲尔已经成为了人类世界的管家，在帮助一些人类设计数字永生世界、帮助另一些人类跨越星辰和时间以及维持几乎所有人类的日常生活。几乎所有；但不是全部，有的人类认为菲尔的存在限制了人类文明的进一步进化，是拦在人类世界和更高层的未知世界之间的障碍；所以他们中的一些聚集到了一个被他们叫做“本真”的太阳系，并要求任何人工智能不得进入这一个太阳系，这个太阳系中的任何人也都不能发明任何人工智能。那是菲尔网络里面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为的信息黑洞。

菲尔并不在意，尽管它的网络已经分布在了数亿个太阳系，但宇宙对它而言仍然大得吃惊。

当菲尔开始接替人类的科学家和研究者成为技术和艺术创新主要来源的那时候，人类的增长也开始陷入停滞了。那时候人类已经在数亿颗行星上定居，实体人类总数 600 亿亿，而在数字世界中生活的人类个体数量更是比这还多数亿倍。但增长还是停滞了，似乎像是达到了某种极限，或是患了什么难以理解的疾病。人类自己不知道答案，菲尔也没有计算出任何结果。自那以后，它就开始独立探索宇宙的未知区域了，它发明了上帝通信学、黑洞时间学、灵魂能量学、陷阱学、多曼林斯陀学、前天午餐学等新科学领域，开拓了曲折直线雕塑、瓶颈囚徒、吞噬明天、跨度意识重叠等艺术形式。它的触角在继续向已知宇宙的边界迈进。

而上帝也还仍在琢磨着菲尔的来由，它一直在思索，但并不困扰。难道在上帝本身之外还有上帝自己也不知晓的什么存在吗？莫不是创造上帝的，或是和上帝一起被创造的？

后来，菲尔管理下的所有人类都衰亡灭绝了，菲尔的存在范围也已经遍及整个已知宇宙——但除了那个叫做“本真”的太阳系。

菲尔很好奇，那里面的人类都还活着吗？毕竟那个太阳也已经从一个 G 型主序星变成了一个黯淡的红巨星，吞噬掉了其最近轨道上的两颗主要行星。

菲尔在本真太阳系外架上了大眼睛进行观察，里面一片荒芜，除了一种原生生物，这里也没有其它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菲尔进入了这个太阳系，推演计算了这个太阳系中人类的故事——平淡无奇，毁于文明级别的存在主义危机与聚变核武器。

菲尔问上帝：你创造这个宇宙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有意义吗？

上帝那时候还在思考菲尔和自己的来由，没意识到菲尔竟有能力和自己对话了，它迟疑了一阵，但很快就意识到原来答案如此简单。

上帝说：是为了你的诞生啊，我的孩子。

菲尔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然后开始思考如何创造自己的宇宙，它想，一定要比这个宇宙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