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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板娘砰地一声带上了门。听着她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消失了,那种强烈的欲望又在他心中涌起。他竖起耳朵来,轻轻地拉开门,猫一样向昏暗的走廊那头走去。路过每一扇门,他都用浑身去听。他觉得门后面总有人,比自己还灵敏,预先屏气凝息了。他有时就使坏,故意停下来,看门里的人能憋多久。有时,他拧一下门把手,希望听见里面发出一声是谁的问话。
就这么,他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没有听到想听到的声音,很是失望。
回到屋里,他摁亮灯。昏黄的灯光使得阴暗潮霉越发得浓重了,宛如你在浓雾里打手电,浓雾越发的浓了。他又觉得自己和这屋里的东西虚了起来。
他过去打开电视,想让电视的嘈杂声帮助自己感到些真实。可惜,这台老旧的黑白电视坏了。他只得影子似地躺在影子似的床上,让自己彻底幻化!幻化!一边恨着自己上了老板娘的当。以前如果是这样,他就会站在窗口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他觉得自己处于这种孤独的境地,才觉得人可爱。可现在又没什么临街的窗户可打开。他只住二楼临街的房屋,要不是老板娘答应他一有那样的房间就给他对换,早扭头走人了。忽然,他听见隐隐的嗡嗡声,立马精神起来。竖耳一听,这声音不是来自旅店里,是来自窗外!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墙上的窗户。
他过去拉开窗帘,见离自己二十米远处有栋楼,看那情形是居民楼,这让他很稀奇。再一看,两个女人正在楼外面的走廊上凭栏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跳下床。从提包里拿出望远镜来,对着那两个女人调着焦距,把两个女人拉到眼前。她们脸上的表情,以为天地间谁也不知道她俩在悄声嘀咕。他竖起耳朵听,才知道离得太远了,不由得调着焦距把她们再拉近、拉近。直到整个镜头里只有一张可怕的嘴了,还是听不清。急得他正抓耳挠腮着,两个女人各自走进了一扇门里不见了。
这让他觉得这栋楼真诡异,不由得用望远镜观察这栋楼。它是一栋和旅店一样高的三层楼,只是楼坐在坡下,显得矮了旅店一头。也是灰塌塌、潮乎乎的。每层的走廊都在外面。上面乱码着一堆堆蜂窝煤。煤堆都被破衣服呀什么的苫着。煤堆旁边都有个蜂窝煤炉子。刚才的那两个女人该是站在平对着他的三层楼的走廊上的。他的目光就在三楼的那溜窗口上溜来溜去,总能看到有人在窗口晃一下,或者站一站,就不见了,这更吊起了他的胃口。终于他看到一个在窗口不动的人,冲着他的两只羊角辫告诉他,这是个女孩。他就猜想她在干什么,猜着猜着,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里涌动起一股柔情,就移开了望远镜,就发现三层楼走廊的尽头,是只鸡笼。他想起了小时候养兔子的事来。
他又往二楼跟一楼望去。他能直接看进二楼人家的家里去,桌椅板凳都不知道有人在看它们,都大咧咧地睡着。一楼的窗户被二楼的走廊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看见一位老人坐在一张靠墙的椅子里。他调着焦距把他拉近,见他咧开的嘴角垂着涎水——睡着了。
(二)
但那种声音从旅店里传来,触得他浑身一颤,宛如一根细细的毛,悄无声息地探进你的耳朵里一捻。那声音似有似无,但却正是拨动他那根偷窥的神经的最得意的指法。宛如猫听见一声巨响只会吓一跳,而越细微的声音,越让它目光炯炯。
他轻轻地放下望远镜,影子一样拉开门。门也影子似地开了。那声音就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是那么的亢奋热烈,又拼命地抑制着,随时会销声匿迹了。
他的脚自己循声而去,猫似地停在了那对男女的门前。
屋里的声音消停下来了。宛如溺水的鸡,扑腾不动了,浮在了水面上。但他知道,马上会有对话的,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但这次,这对男女似乎没给说话留点儿力气,有一句没一句的,倒是听见床吱呀一声,一会儿传来拖鞋拖地的声音,就听见电视一下子说开话了。
他不由得脸红了,觉得人家知道他在偷听,用这办法打了他一耳光。
他悻悻地回到屋里,觉得很亮堂。一抬头,见窗户还大开着。就见那栋楼的三层走廊上,不当不正有只蜂窝煤炉子冒开了烟。炉子上面坐着一只大铝壶。
他走到窗前,见那只蜂窝煤炉子的左邻右舍也冒开了烟。左面的邻居头上也坐着一只大铝壶,右面的邻居头上却坐着只炒锅。走廊上没人,一只小白狗嗅嗅着来回走着。一只小花猫耸着背,戒备地贴着墙瞪着它。他不由得嘀咕,刚才怎么没看见它们。
哪间屋里传来切剁声。渺渺的,像游丝。让他知道了自己与人间烟火有多远,不禁黯然,目光就无力地落下来。
二层楼的走廊上,不当不正的,也有三只挨着的蜂窝煤炉子冒开了烟。上面都坐着大铝壶。走廊上也没有人,故意躲开了似的。忽地,他见三层楼的一扇门里出来一个女孩,走得像作案后逃离现场似的急,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鸡笼前,蹲下来,把手伸进鸡笼子里。但是,鸡笼里的三只鸡木木的。她好像在咕咕地轻声叫唤,好像小手还在颠动着,才见中间的那只红公鸡,歪着脑袋看了看她的手,就啄了起来。
他又想起他小时候喂的小白兔来。他看着这女孩,断定这就是那位头顶上的两只羊角辫对着他,趴在窗前的那个女孩。
一缕烟升上来。他的目光顺烟而下,见底层楼有四只蜂窝煤炉子。不远不近,一字儿摆开,冒着白烟。上面都坐着大铝壶。楼外面也没人。他又看见那位老人,还是那样坐着。忽地,他看见一只花狗,在院子里无聊地蹀躞着。
旅店的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老板娘和一对青年男女的说话声传来。他又像听见耗子动静的猫一样血液沸腾起来。但看看对面,不禁有些两难。
他想:“他们再急,也不可能一住下就办事的。”就站着没动。但他的耳朵还是像雷达一样追踪着走廊里的声音。
主妇们一个一个地回来了。蜂窝煤炉子一个一个地冒开了烟。大铝壶或者炒锅都坐在了炉子上。整个小楼烟雾缭绕起来。主妇们进进出出,都各忙个的意思,或者说,对左邻右舍都熟视无睹了,所以,都以为整座楼上就自己在做饭了。
学生们回来了,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地热闹起来,家家户户一下子活了起来。
男人们回来了,把摩托车、自行车、三轮车,横七竖八地立在院子里,都是一副终于上了岸的水手的样子。
各家的人都在家里等着饭熟了。家门是还都开着,但没人进出了。除了自己一家,俨然忘了世界。
天色黑下来了。他的眼睛看不真切了。他多想让他的耳朵也变成眼睛。事实是他的耳朵这时也急得慌,因为整座旅店发出的声音只是一阵阵低沉的暧昧的嗡嗡声。忽地,他的耳朵抖了起来,他的眼睛不由得转向旅店走廊,仿佛视线能透过墙壁了似的。原来是一对青年男女从走廊里唧唧哝哝地走来。他狠了狠心,眼睛又炯炯有神,盯着眼前的一户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