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访岳阳,纯属偶然,许是经年不息文人情怀的一种召唤吧。眼前的岳阳楼,并无想像中的伟岸,三层四柱抬梁式砖木盔顶建筑,孤独地屹立在城墙上,驻守洞庭远眺长江。拾阶而上,放眼望去水天一色,果然横无际涯。
站在岳阳楼上,是分不清洞庭和长江的,但分明能感觉到他们亘古不变的爱恋与纠缠。如果将格拉丹东比作长江清澈纯粹的襁褓,将坨坨河比作长江懵懂未开的孩提,将金沙江比作长江放浪不羁的少年,那么一路历经横断万千阻挡,巫山乱石飞渡后东出三峡的长江已经弱冠了,风华正茂的长江开始寻觅伴侣了,开天辟地的天神真的安排下了这惊天动地的缘分,洞庭无疑是万里云梦泽中最出挑的一个,广袖善舞,宁静温婉,长江与洞庭的相遇竟是这般的传奇,他毅然往南一拐,将八百里洞庭揽入怀中,从此水乳交融。获得洞庭温柔滋养后的长江从此再无阻挡,万里跋涉跌宕终于入海,成就千秋伟业,即便一路偶遇洪湖鄱阳巢湖秦淮,但长江永世不忘洞庭的结发之恩;有了长江的海誓山盟,洞庭恪守纲常,为上游排洪下游蓄水,即便湖面渐萎、艰难孤单但却一直生死守望。
站在岳阳楼上,是望不到江汉平原的,但我望到了七十多年前那血雨腥风的岁月和这茫茫水域两岸那些不该忘却的纪念。人文与自然,真的是一场巨大的隐喻。我是没有去过武汉的,但我始终觉得江汉平原与洞庭平原,湖北与湖南,武汉与长沙,真的就是一对生死伉俪,七十多年前,当百万血肉之躯没能挡住冈村蹂躏武汉的铁蹄,是湖南勇敢地自我凌迟挡住了阿难狰狞的车轮,当得知武汉沦陷的消息,长沙像烈女一样决然地用一场大火保全了名节,抛开战略和政见,但从文艺的角度来看,这是何等荡气回肠的一种殉情啊。
大西南是不会忘记长沙忘记湖南的,就像长江不会忘记洞庭不会忘记岳阳一样。我不想纠结于挽救长沙的是陈诚还是薛伯陵,是国军还是游击队,我觉得湖南的刚烈与坚定自古有之,它来自脚下这片土地来自华夏先妣的千古遗风。
在洞庭湖中,有一处四面环水的山,与岳阳楼隔水相望,名为君山,有诗说此山远望似一绿螺,我是没有看出来,但听说李白好多次想去没去成,我还是去了。在君山众多神话传说中,我是冲着娥皇女英千里殉夫的传说拜谒来的。我曾赴运城拜过舜帝去洪洞访过二妃,但遥想四千年前两位柔弱女子从山西到湖南千里寻夫,该是怎样的跋山涉水,历经艰难;在袅袅兮秋风中,是怎样的目眇眇兮愁予。当得之舜帝崩于湘南,二妃泪洒竹海,泣血斑竹,是怎样的苍梧恨不尽,染泪在丛筠啊。苍翠的竹林里孤孤的一抔青冢,抚一根斑竹来看,在绿色的枝干上确有褐色的斑点,沧海桑田,万千变幻,这大概就是千载依依的帝子魂魄吧。后来二妃投湘江殉情,于是湘水依依,奔流不息,流进了湘人的血液,流出了惟楚有才的传奇,也流出了湘女多情的万千诗篇。
思绪没有尽头,二十年来,每次当我触摸这些不朽遗存时,我都庆幸生在了这个国家。当我离开岳阳楼时,正是正午,一抹阳光照在碧波万顷的水面上,不惊不扰,离风华绝代的洞庭晚秋,也许尚需些时日。再次回望这茫茫洞庭,如果将身边的这个国家比作长江的话,那么她冲出巫峡了吗?再次仰望这千年古楼,如果要问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生情怀普世了吗,恐怕还是,微斯人,吾谁与归吧。
无他,特记之。
拜别岳阳,再见,洞庭湖。(201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