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小曼怀孕的第十天,肖明死了。
死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就像早晨起来不经意咳嗽一声。
从殡仪馆出来,小曼将骨灰盒装进一个大黑色袋子,这样路过的人就不会露出惊恐的眼神。
肖明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谁会在二十来岁给自己立遗嘱呢,也没有说将来自己不幸去世,亲密的人能将他的骨撒在河沟或者埋在一颗枯死的枣树下。
没人有人来参加葬礼,这根本算不上葬礼,是一个人以灰的样貌飘散去了更神秘的地方。小曼打开骨灰盒,这个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男人,这个在她体内留下生命种子的男人,这个一声不吭就化成灰的男人,挤在廉价的方盒里,等待被风吹散,等待混浊的江水吞噬。
小曼一手抚着自己的平坦的肚子,一手搂着盒子,将盒子贴在自己的胸口,让肖明最后一次听听她的心跳,这样似乎能将两个还未谋面的有血肉关联的人聚在一起,彼此相识。当盒子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朝河水奔袭,小曼的泪水也紧随其后,这算是最诚挚的陪葬,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带着一个女人特有的味道,带着一个怀孕女人的哀伤,滚落堤岸,直达黑暗底部。
空旷的公交车只有三个人,司机和小曼,一个打瞌睡的中年阿姨。
小曼手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她忘记了临别前要跟肖明说些悄悄话,心里有点懊悔。公交车上的吊环来回晃动,相互撞击,小曼揉了揉发红的眼,盯着两个嬉戏的吊环,脑海里竟浮现肖明的身子,一丝不挂的身子,还有粉红色床单,老式的三页吊扇,吱呀的木床。小曼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小舌头舔过下唇,像细密的雨落在夏日的草地,湿漉漉绿油油。刺眼的阳光从车窗玻璃里穿透过来,小曼拉住短小的窗帘,割断了车窗外的世界。
她继续想着那间昏暗闷热的屋子,是肖明租来的房子,极小的房子,在那里肖明让她尝到了做女人的快乐。
那是一次私密的会晤,火热身体的融合。粗暴中夹杂温情,迷幻中有着恐惧,恐惧的面具下藏着期待,进出不停,撕裂又愈合。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中年阿姨擦掉嘴角的口水,抬头看了看窗外,朝司机白了一眼,骂道,“死鬼,都过了三站,怎么不叫我下车,赶紧给我送回去。”
司机下车,抽掉钥匙,头也不回,连墨镜也懒得摘,这样无理取闹的乘客司机见得太多。
中年阿姨骂骂咧咧下了车,回头将擦掉口水的纸巾扔在车厢里,不解恨地又骂了一句。
小曼觉得,多少年后,自己也就成了中年阿姨,肖明在另一空间也成了胡子拉渣的大叔,想着,小曼心头一紧,哀伤止不住又涌上来。
小曼走在街上,热闹的街区爆发出金钱的味道,每个人追逐着,戴着假面,甚至有时会情绪失控,跳起毫无章法的舞蹈。
热闹是他们的,小曼搓搓手,安静得像个失恋的野猫。
城市以它固有的姿态呼吸,发出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