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即使阴雨绵绵，也丝毫阻挡不住这座城市醉生梦死的夜生活，绚烂的霓虹斑斑点点汇成海洋，朦胧迷幻。这城市的面孔没有因为夜晚而变得安静，城市上空交织着欲望、金钱甚至怨恨幻化成这座城市诡异的面孔。所有人的爱恨、梦想、雄心都在这座巨大的焚化炉中“嗞嗞“作响。她不停旋转，以不同的面孔迎接一群人，送走另一群人。

北京时间，晚上8:45。

孟晓在伞下看看腕表，在路边等待，等着那辆熟悉的车载她回那一方小小的窝。

她等的是她的上司，李瑾。这个男人啊，有着商人冷硬的手腕和头脑，冷静决绝，丝毫不拖泥带水。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耗尽耐心，伺机出动，捕获猎物。可他身上却又有让你无比心安的东西，他的成熟稳重，也是他的阅尽沧桑。他不属于这座城市，却可以站在这座城市寸金寸土的地段俯这座城市。他说，他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未许诺过她什么，她也未拒绝过什么，就是那样自然的在一起了。共事多年，他们会默契到一个眼神便了解对方的想法；会有人看到在李瑾加班到很晚的时候，孟晓会递上一杯咖啡；会有人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等着孟晓，孟晓一头扎入车里消失在滚滚车流中。这大概就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在这座冰冷坚硬的城市里寻得的依靠吧， 只不过是同在欲望之海里苦苦挣扎的两个人，给彼此的温存和慰籍罢了。总之，他们不过是这浩瀚大海里两朵小小的浪花。

如果没有遇见李瑾，她如今在哪里呢？

孟晓正出神地想着，忽然被一道刺眼的车光打断，不禁用手遮光，微微眯眼。

那辆车在她面前停下。奇怪，虽然孟晓虽然不晓得车的品牌，却也记得那熟悉的车牌号。这辆车，她从未见过。

正当她发愣时，那车窗缓缓下降，氤氲的雾气散去，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的棱角似乎更分明了些。车内的阴影打在他的侧脸上，他身后被雨水模糊的霓虹忽明忽暗。他手扶着方向盘，嗓音醇厚低沉：

“原来你在这里。”

孟晓脚底像是生了根一般，一种苦涩的、莫名的无措感像电流一样流过她的四肢百骸。

他平静的语气中没有久别重逢的惊讶，就好像他们不过在玩捉迷藏，他终于找到她的那种欣慰。

有那么一瞬间，孟晓一恍惚，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

定定的望着他，半晌，慢慢开口：“程诺。”

按下挂音键，李瑾的名字消失不见。他说，他今晚有局，不能接她了。

“男朋友？”简短的三个字，他开口打破了冷凝的气氛。

“……”孟晓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低头看着置物台。雨刷来回摆动，魅惑的灯光忽而模糊，忽而清晰，将车内车外隔成两个世界。车外传来模糊不清的雨声。车内冷气开的很足，冲散了些阴雨天的闷热，却让孟晓觉得寒毛倒竖。她下意识地抱住手臂，四下张望，却无意中从后视镜中看到车后的儿童座椅。

“结婚了？”同样是三个字。

又是一阵沉默。程诺没有收回向前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冷气关小。

孟晓数千次设想过两人重逢的情境，也早已料到这种结果，不知怎的，手指还是不自觉地收紧。那句潇洒的“嗨，你过得好吗？”开口却成了：“恭喜。”

程诺淡淡的“嗯”了一声。车窗上映着他冷峻的倒影，光影在他脸上晦暗不明，孟晓看不清他的表情。

心中像打了一剂麻药，短暂细微的疼痛后只剩下一片涩然的麻木。孟晓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刚到上海？”“过几日，我请你和她吃顿饭吧。”“她还在美国啊。没事儿，改天一起吃饭，我得补上红包的。”希望从中套出他的一点点近况。

可他一直淡淡的。

孟晓有些尴尬，将目光投向窗外，淡淡道：“太闷了，有歌吗？”

车内音乐缓缓流动，迷幻婉转的女声，绵长悠远：

……

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

然后一起分享，

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

……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

那时候，他还很喜欢王菲。尽管拮据，他还是去录磁带，买CD。

“你，还是很喜欢王菲。”她淡淡地笑，就好像抓住了两人相契的某个点，只有他和她知道，心中有小小的涟漪荡开。

恰好遇上红灯，“我记得，是你喜欢王菲。”他转过头看向她。

他的眸子深邃，目光灼灼，像要把她吸进去似的，直直地望着她，让她有些慌乱。

良久，车后响起鸣笛声。她慌乱地小声提醒到：“诺，绿灯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失言。孟晓微微发窘，暗自打气：“孟晓，出息点儿，坦然点儿。”手指却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包包。

红灯转绿，程诺从她的身上收回视线，淡淡道：“我是个念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