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Narcissus
“空山树影灭,石落潮起时,劝君惜青鸟,莫入乌云中。”
李商隐写过《锦瑟》,其中一句,“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芷婳从来没有懂得过,一如她从来不懂得和若一样。
她只知道遇到他之前的生命都是不算数的,遇见他,才是生命真正地开始。张爱玲的《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乔琪乔曾对葛薇龙说,“女人太过四平八稳就欠可爱了。”那么芷婳也曾是个欠可爱的女人,一帆风顺地考上国内大牌名校,永远的蘑菇形发型,像是下一秒就可以换上军装的革命女斗士,考试时苦大仇深,放榜时又像铩羽而归的将士,从来不懂撒娇为何物。四平八稳得如同远古的青铜大鼎,和若没有姓,起码芷婳是不知晓的,机缘巧合,命运的齿轮突然转动,就将两人的命运严丝合缝地重叠到一起。
丽江是红男绿女的天堂,久负盛名的艳遇之都,毕业旅行时也就顺便地从去往西藏的路上弯折了一下,抵达了古城。夜幕低低垂,芷婳难得玩心大发,执拗地拽上好友,去往五一酒吧街。和若背倚着一辆川崎,抽烟,很浓的薄荷味,不知是不是万宝路的爆珠,烟熏火燎中和若抬起桃花眼,斜着睨一眼芷婳,“门在背后。”清瘦黝黑的少年模样,黑色衬衫草草地系上扣子,布料还皱着眉头。
“他是想隐身吗,这么黑还穿黑衬衫。”好友笑着冲芷婳道。
“但还挺好看的。”芷婳下意识地维护和若,好友却叽叽喳喳地同她争辩起来,最后还是芷婳在清吧里叫上了一堆特色菜,才好不容易让她停下了嘴。这个清吧,菜也略贵,来的人便不是专心吃饭就是低头盯着手机的液晶屏。很突然地,清吧中间的舞台闪起灯光,和若抱着吉他,坐上高脚凳,全身心地抚弄起吉他,影影绰绰的光在他身上笼罩出绒毛一般的美好光晕。
芷婳下意识地放下筷子,捧着腮,凝视着和若,“相逢便是有缘,那么今夜丽江夜色很美,我为大家奉上一首《玫瑰》吧。”和若的睫毛在眼底投出温柔的弧形阴影,嘴角的温柔使得芷婳险些溺亡在他的酒窝里。
“他真好看。我去要联系方式了哦。”芷婳一点点靠近和若,最后坐到了舞台的边沿上,“小帅哥,可以留个微信吗。”芷婳递上手机。“你扫我吧。”和若笑着回答,“你不是第一个找我要联系方式的,但这么直白,你是第一个。”
“凡事总有开头。”芷婳收回手机,补充道,“我叫林芷婳。”
“和若。”
“真特别的名字。”
“自己取的。”和若不说话了,继续拨弄吉他。抽烟,酗酒,放纵,民谣,姑娘,云南,和若是个有故事并且危险的人,是芷婳的人生里少见的阴沉色调,危险得让人欲罢不能,总想试探满足与上瘾之间的限度。
可是就像那些陷入毒瘾中的人一样,从没有人不觉得自己不能再毒瘾面前把持住,就和尼采的深渊理论一样,长久地接触邪恶的诱惑,那么你也再难全身而退,要么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要么被同化,从此陷入无尽泥潭中。
你猜,和若,是深渊还是恶魔。
芷婳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女人或都或少都难以免俗的驯服情结起作用了,芷婳全身心都仅仅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像驯养那只狐狸的小王子一样收获和若真真正正,清清白白的爱。
爱情啊,千百年来陷入爱河的疯狂人永远是一样的年轻模样,然而,这么许久,人类的爱情还是那么充满误会和莽撞。
“你像陷入爱河的青葱少女。”好友指着洗完澡后盯着手机屏幕痴痴微笑的芷婳,“又是在跟那个什么和若聊天吧,一连去了七天那个清吧,好容易盼来的假期,全被你用来撩汉了。”
“我还不是一连请你吃了七天晚饭,姐们知足吧,为了你好闺密的终生幸福,你就稍微委屈一下咯,我觉得希望就在前方。”一语中的。就在芷婳离开的前一天,和若突然在客栈楼下喊着芷婳的名字,背后漂亮的川崎上有两个头盔,“林小姐,我想带你看一下不一样的丽江。”
“好啊。”
芷婳跨坐上川崎时谨慎地拽住和若衬衫两角,却猝不及防地被和若温暖而粗糙的掌心包裹,“抱紧。”说着猛一个加速,芷婳顿时紧贴到他身上。“就这样吧,挺好的。”和若微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芷婳把脸放在和若背部,唇角勾起微笑。
“我很喜欢丽江的夜晚,不仅有五颜六色的bar还有静谧的背街小巷,有时候走过来,背后就是吵闹的吉他和喇叭,但是你对着的古城的小小河水,却是寂静的,有汩汩流水,还有星空。白天的喧闹还有肮脏的污秽都会被夜幕淹没,留下的,只有彻头彻尾的纯粹夜晚。”和若看着从脚下一路浅吟低唱着跑远的水流,眼神很是深邃。
“我可以喜欢你吗。”芷婳把脸凑向和若的脸,和若怔愣一瞬后回答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在你多姿多彩的人生里,当一个闪闪发光的神经病啊。更何况,喜欢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芷婳笑着伸手抚平和若眉间的皱纹。“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所以现在的我在你面前是放纵而外向的。”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和若拍拍芷婳的头,“不喜欢你怎么会大晚上带你来看丽江不轻易示人的一面,傻子。这么笨,不怕被人拐走。”
“如果是你,被拐走也不怕。”
“想吃提拉米苏吗?”和若握住芷婳的手,“我带你去。”
“就这么……总感觉一切发生的太快。”芷婳不敢相信,又有些怀疑。
“你是第一个一连七天来清吧吃饭并且始终凝视我的人。你不知道自己托腮的样子多可爱,像被一道难题困扰但又想要解开的傻姑娘,我知道我就是那个谜题。”和若挠头,“我想的没错,遇上这么有趣的你,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不抓紧时间呢。我错过了很多人,可你是第二个让我想要好好抓住的人,当年我没有从父亲手里救回母亲,现在我也不再想要错过你。我们认真地谈一场恋爱吧。”和若的父亲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他疯狂地爱恋着和若的母亲,后来因为妒忌,害死了他孩子的母亲,两人一起,葬身海湾。
于是成为孤儿的和若在成年后背井离乡,来到母亲成长的土壤上,用她的名字,重新生活。芷婳的出现,让他想起了母亲,她们都一样,文秀里透着书卷气,像是上帝送来的礼物。在一起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在一起之后呢,帝都到云南不远也不近,坐高铁动车需要一天,一张飞机票也需要芷婳时间不短的积蓄,然而,年少时的喜欢就是这样,可以为了恋人见到自己时双眸的神采从讶异到欢喜,从山高水深到激浪澎湃的一瞬,忘记一切茶米油盐,忘记为了这相逢而以泡面度日的苟且,芷婳就是那时的和若想要握住的全世界,芷婳欢喜,和若的世界里就遍地花开,漫山桃花开遍,风起云涌,倏忽间便是满身粉红。
芷婳假期留校时突发高烧,迷迷糊糊地给和若打了电话,和若立时订了最近的航班,赶到帝都,拦腰抱起满脸通红的芷婳,赶往医院,心急如焚。
“傻子,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怎么放心呢。我想好了,我来北京吧。”和若用力刮一下芷婳的鼻梁,淡淡地说出这个决定。
“你才是傻子,你住哪儿啊。”
“我父亲经商,在北京有几处房产。”和若笑得很是猖狂,“就是不知道哪一处离你的学校比较近。”
芷婳扑进和若的怀里,“和大佬,我的余生都仰仗您的照料了。”
“不让你为柴米油盐受困,精神独立地与我在一起,是我爱你的方式。”和若在芷婳眉间落下一吻,甜蜜得让身后经过的夜跑青年抱住了寂寞的自己。
后来我问过芷婳她同和若的爱情真的这么突然而持久吗。芷婳笑着告诉我,很多事情是没有那么多显而易见的缘由的,但是她确实省略了他们故事的开头和结尾,In a boy-meet-girl story,The boy should always meet this girl.和若见到她其实远在十八岁高考假期之前,芷婳曾经喜爱的图书馆是和若曾经的驻地,芷婳那时真特别啊,满心的学习,仗着青春年少和吹弹可破的肌肤,素面朝天,有一种朴实无华到极致的萌,执着于厚实的黑格尔,海德格尔,《沉思录》,不同于童年人的沉静,逐渐吸引了和若。可惜在和若开口了解她之前,便接到了去丽江酒吧的邀请,直到在小巷影影绰绰地看到成熟的芷婳,和若猛吸一口烟,在吐出烟圈的那一瞬,脑海里已是演绎了千万遍如何说一声“你好,我终于见到你了。”
很巧,芷婳还记得那个在图书馆偷偷观察自己的傻小子,他也喜欢加缪。
这一生你会遇到许多人,你会错过他们,忘记他们,但当你与他们再次相遇时,请不要只是走上前去,淡淡地说一声,“原来你也在这里啊。”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只会让你患得患失,倒不如痛快地扑上去,牢牢抱住他,“别走,我喜欢你。”
芷婳没有错过和若,和若也真真切切地恋慕着芷婳,陪她去美帝读博,伴她满世界跑新闻,后来他们在爱尔兰签下了用不分开的终生婚姻契约。
《山鬼》清歌漫数一枝花,散曲相邀赋痴郎,铮铮木心停不住,半片衣袖半城花。嘿,那个眼里有星辰大海的民谣少年,你的双眸是左右分开的神殿,左边是需要穷尽一生缓缓抵达,降落的漫天星空;右边是缠绕着晚霞金丝玫瑰红线的天穹。一眼万年,万年一眼,幸好他们转山转水,在冰雪融化漫天荼靡的季节,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