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店铺里,专门辟有一个角落,里面一溜装了五部固定电话,它们是用来为农民工义务服务的。很多不知情的人,都说我人好心善将来定有好报,农民工们甚至亲切地把这里的电话称作世界上最温馨的电话。他们哪里知道,这里面其实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若不然,光靠我小小一个店铺的收入,哪里能支撑得起这五部电话的支出,要知道,农民工们打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长途电话哪。
每天清晨,我在店铺开门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这五部红艳艳光亮亮的电话,擦拭得一尘不染,以使它们能够早早按需上岗。由于这五部电话是完全免费的,不论是市内电话还是长途电话,通通免费,所以,它像块磁铁般吸引着在这个城市打工的各式人等,他们络绎不绝纷至沓来,用粗糙的手抓起电话,熟练地按下一串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每到此时,角落里的小小厅堂,显得人声鼎沸,有人在看报等电话、有人在喝水、有人在打电话……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正与母亲通话:钱收到了吧,药一定要按时吃!一位中年男子在和爱人通话:猪下崽了吧,要心小点,看让压着的。还有一位五十开外的汉子在叮嘱儿子:别担心我,你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给咱老张家争口气……
一时间,铃声、话声、翻报声,声声入耳。
说起这五部电话的来源,话就长了,且让我慢慢从头道来。
十年前的一个傍晚,我的小店迎来了关门谢客前的最后一位顾客,那时候,店里仅有一部电话可供日常联系之用兼做公用电话。这天的这位顾客,进店之后犹豫了很久,我问道:您需要点什么吗?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时,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从店门口经过,儿子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深情而撒娇地喊了一声妈妈。
犹如战士听到冲锋号响,这位顾客像是一下子拿定了主意,一步跨到电话机前,亲切地和我打了招呼后,一把抓起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串号码。
世上有电话,天涯若比邻,马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妈妈,你快回来吧,我会听话,我不调皮了,我不要变形金钢了。电话这头的母亲,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乖儿子,你唱歌,你唱歌给妈听,就为了听你唱歌,妈才打这个电话,今晚得饿肚子了,就唱那支《唱支儿歌给妈听》吧,好吗儿子?
独在异乡为异客,好日子都放在电话里过,听过儿子唱歌的这位顾客,声带喜色心满意足地问我:多少钱哪?我看了眼计价器,估摸着她是掐着秒针打的电话,对价钱早已心中有数。果然,我一报出五元钱这个数目,她利索地从口袋里一把掏出五元钱,递给了我。
“欢迎再来,您走好。”我手边整理着当天的晚报,看着她很夸张的一个舞蹈旋转动作,然后哼着小曲离去的背影,心里却在想着:又是一个可怜人,今天的晚饭没着落了,受苦人哪,一顿不吃饿得慌,她该怎么捱过这个饥饿而思亲的夜晚。
突然,我心生一计,大声喊到:你回来,那位刚打了电话的大姐,你回来!
那位顾客站住了,她有点疑惑地四下里看了看,只有自己一个刚打了电话的人孤然而立。她只得转过身,好不情愿地走了回来。
姑娘,我付过钱了,五元钱,一分不少。说着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她可能寻思着: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怎么也是个害了健忘症的马大哈呢?不会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了吧?
是,是的,你付了钱的。可是,我还没找你钱呢。我说着递过一张五元的钞票。
她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上,说:姑娘,不用找钱啊,我付的是五元钱,刚刚好的。
你付的是十元的票子。说着我把钱盒子往她面前一推、用手一搅说道:你看,没有五元的票子,都是十元的票子。
她满是倦意的眼里,一下子溢出惊喜的光华。她没再说话,小心地伸出双手,接过五元钱,定定地看着我,然后轻轻说了声:谢谢你,姑娘!转身飞快地走掉了。
若干年过去了,就在我已经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一干二净的时候,这位我并不知名也早已认不出来的顾客再次光临了我的小店,只不过,这时候的她,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灰头土脸满脸倦容,而是衣屣光鲜,浅笑盈盈,姿态雍容。
于是,我的小店,从此多了五部电话,五部完全免费对外开放的固定电话。话费的支出完全由那位仍不知名的顾客承担。她说:当年,她曾在这里打过一次难忘的电话,今天,她愿意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让更多外出务工的的农民工兄弟姐妹们,体验这种人生中虽然微不足道但却永生难忘的温馨感觉。
我的小店,尽管仍然是过去的小店,尽管只是增加了五部免费的电话,却因此,使得顾客流量空前膨胀,来自城市四面八方角角落落的人们,很多时候都不惜绕道来我店里,却仅仅只为买个针头线脑亦或只是咸盐酱油之类的东西。并非处于闹市中心的小店,整日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总有好心的农民工兄弟姐妹们帮我卖货搬货忙这忙那,忙完了一声不响扭头就走了。
常言道:一滴水可以浇出一片灿烂的鲜花,一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可能导致一场及时雨。酷爱读书的我,这些典故当然都听说过,只是我没有想到,一次免费电话竟能浇灌出如此常开不败的公益之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