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东北吉林夹皮沟乡的山村还是有点冷的,可能是因为那个年代,长白山区里的森林太厚,太密。树木也太高,太大。
我们屯子南面的大河,绝大部分都经过的是树林子的深处。连中午的阳光,都被挡在高高的大树华盖之外,所以流淌着的水都是冰凉的,清冷的。
八岁那一年,在那个季节,我更多的时候都是陪着我妈到屯子东头大河边洗衣服。
在那个大河边,我除了采花朵,捉蝴蝶,挖蚯蚓,有时候也到河里逮小鱼儿。
那个时候河水很清澈,站在离大河水面两米高的独木桥上,向下看就能见到五厘米长短的小鱼儿游泳了。
但更多的时候,我还是静静地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听着河边此起彼伏的敲打衣服的棒椎音。
每天总有一些女人,端着一盆衣服到那里洗衣服。中年妇女居多,老年和少年的女人居少。
他们在河边一字摆开,每个人坐着一个高出水面的石头上,两只脚丫很自然的伸进河水里,两条腿之间横放着一个平整光滑的大石头。
洗衣服时,她们会把衣服在河水里泡一下,抖净水来,再放到她们前面的石头板面上搓洗。有时候她们抖净水后,还会直接卷起衣服放在石板上用棒椎砰~砰~砰~地敲打……
我似乎感觉到,那个有很多人洗衣服的地方就是一个市井。她们不管有仇的,还是有恨的;关系好的,还是关系一般的;关系特铁的,还是陌生得从没说过话的。总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聚在那里。
在那里,她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她们骂自家男人,她们夸自家孩子。她们议论谁家出了个骚娘们儿,她们嘲笑谁家出了个傻爷们儿。
议论起劲了的时候,除了嘻嘻哈哈笑声,还有更狠,更大,更快,更频的棒椎敲打衣服的声音,好像和谐着她们聊天的节奏一样。
有时候某一句话,说的一个人不好意思或者生气了,她们就假装的洗完了回家了。有时候一些人聊得高兴,洗完了也把衣服铺开,晾在周围的柳树枝干或者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上,又继续的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聊着那些有趣的话题。
河边那些低矮的灌木丛和低矮的柳树枝杆都是干净的。它们叶子都绿油油的像水洗过一样,枝杆也光滑干洁的像油漆过一样。不仅近处的河边如此,远处的山也是碧绿明亮的。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延续过夏天,公历六月还没有结束,我和我妈就开始了回关里的旅行。
在一个早晨天微微的亮了,我和我妈就出门开始在路边等车。上午我们就坐着客车就到了桦甸,下午又坐着客车到了磐石。转到磐石的火车站天已经黑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火车站,候车室和售票厅都在一个大房子里。房子的外观和室内的设施与我们小学的教室一样简陋。
候车室里有几排长条型的木椅摆放在大厅中间,东边和西边的靠近墙壁的两处空荡荡着什么都没有。墙壁上的窗户却很宽很高,透过玻璃看到的是越发黑暗的天。
长条椅子上坐了很多等车的人,他们有带着大包小包的,有领着小孩的,有年老体迈的,也有年轻的。聚在一起的比较多,孤单单的在一边站着的很少。
买好了车票后,我和我妈找了一个长椅子空档处坐下来。我们坐了一天的车,我感觉很疲惫,坐在长椅子上倚在我妈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我又被我妈领着跟着人流向火车里走去。上火车的人很多,我妈使劲儿撰着我的手,防止我被挤得丢走了。
挤上了火车后,我妈在一间车厢里看着火车上坐着的满满的人很失望的说:没有座位啊~没有座啊~。
然后,她让我坐在带来的一个包裹上,自己却站在一个座位的旁边。我似乎察觉到了我妈那种失望,无奈,怜悯,疲惫的表情。
后来我傍边的一个叔叔,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我们,他自己去别处了。我妈才感觉到了一点轻松。
到了沈阳我们又下来转乘其他的车次。在此间我们在火车站西边的广场上玩了一阵子。
那天的天气很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中午的阳光照在广场上显得明亮耀眼,广场上的年轻的女人基本都穿着漂亮的花裙子,打着凉伞,展示着她们的时尚,风情,漂亮……
广场西边有一处铁管子做成的护栏,护栏南边有一排大柳树,树荫下面有几个简易的照相亭子。亭子旁边都摆了一个相架,上面展示着照相人的摄影作品。
我们游荡到那里玩耍的时候。有个照相的拦住了我们,向我妈介绍他的作品,推销他的摄影技术。
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手里拿着一个相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们,很真诚的向我妈说道:大姐啊,带着你家孩子照张相片吧,来一次不容易。照张相给你们老家的人看看,咱到过沈阳!清朝皇帝生活过的地方……
我妈被他说动了,在他的安排下,我妈站在护栏的旁边,用手扶着坐在护栏上的我,照了几张相片。
当时我还在想:我们马上就要走了,那照片用什么方式给我们呢?一个月后照相的就用信封把相片寄到了胶南县的姥姥家!
接下来,我们从沈阳上了火车,又在天津下了火车。从天津上了火车,又在济南下了火车。从济南上了火车走到了胶州,才结束了坐火车的历程。
在那个八十年代,回一次关里真是漫长的旅行啊!也不知道在当时是因为直达的火车太少了,还是因为我妈不认字,只能这样赶着车次走。
那时候还是绿皮火车,走的很慢。有几次我把头伸出了窗外看火车头在前进,感觉火车走得简直像个蜗牛在爬行。早晨在济南上了火车傍晚才到了胶州,让我们不得不在胶州的车站呆上一宿才能再走。
绿皮火车也没有空调,过了天津火车顶上的风扇就不断转动着头扇风了。到了济南后风扇的作用也不是很大了,只要一停下来,火车像个闷炉一样热热的,让人汗如雨下。
在济南和青岛之间有一次火车停在路上,我们临窗而坐正好能看见对面的平地上有一个二三十米长十几米宽的四方形的水池子。
那池子里面都是黄乎乎的混水,有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脱得光光的在里面游泳,戏水,打水仗,藏猫猫……
他们又熟娴水性,仰泳,蛙泳,自由泳样样都会。藏猫猫的时候一个猛子扎进去几秒后从另一方地方露出水面,能很快地摆脱打水仗时的攻击……
他们的身子被那黄土染浑了的污水弄得像泥鳅一样灰不溜湫的。但他们钻出水面抹掉脸上的水,露出来洁白的小牙,给人感觉又是天真烂漫的。
我妈看着他们乐此不疲,玩的很欢,就笑着向我说:等长大了,你也到那里和他们游泳去吧?
我看着那一方黑乎乎的水池子和黄乎乎的混水,撇着嘴说道:我才不在那么埋汰的地方游泳来!
几天以后,我在姥姥家的村子的南头,就看见我哥,还有很多大孩子光着屁股,露着小鸡鸡,在同样埋汰的水泡子里,玩着和火车上见到的同样的游戏!
他们当中有个比我大三四岁的小哥哥,光着屁股,露着小鸡鸡在岸上跑了一个冲刺,一跃~!跳进了那个浑水泡子里,欢的我哥还有其他的孩子都跑到岸上重复着那一个跳跃的动作!
当时站在,姥姥家村子南头的水泡子前,我就在想:这些皮孩子玩的还挺欢的呢!这泥汤样的臭水泡子,在东北我们那嘎达连泥鳅都不屑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