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爸爸从远方带回来了一套小人书,志怪类的,里面有单眼人的故事,小人国的故事,独臂人的故事,也许是童年书籍的贫乏,也是是那套小人书刚好适合一个好奇心正刚刚被开启的小童,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套巴掌大小书里面的文字和插图,甚至是那个单眼人被当做宠物到处游览时痛苦的眼神。但是那套书后来辗转丢失,再觅不得,而我一直没办法知道,那套书里的奇幻故事到底出自哪里。然后在某一天,在书店的我邂逅了盛文强的《海怪简史》。
我随手翻开了一页,是《鹄人》,“鹄人又称小人,生在大荒之东的海岛上,与尘世隔绝,除非有莫大的机缘,否则难以得见。”童年的气息突然扑面而来,差点就要尖叫起来,这是一本对味的书,我花了69元的银子将它买了回来。这本书,古老经验与现代经验有奇异的重叠,而在我,童年经验与现在的观书体验也有了奇异的重叠。人老了,一定会怀念童年,人类老了,也会怀念人类的童年。海怪存在的时代,就是我们的童年时代,你知道,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海怪遗世而独立,海怪的生活不为我们所知,我们所知的只是海怪出现在人类生活的那一部分,那一部分被世世代代的舌头和想象力加工,于是遗世独立的海怪,也有了人的模样,人的秩序,人的世俗。体制外的海怪比体制内的海怪可爱,不装模作样,不声东击西,但体制内的海怪,却是正在生活的我们,诸君请自己对号入座。
相貌骇人、内里却孱弱不堪的海和尚,因其自尊而受难,他是俗世中的“光头”人,逃脱不了别人的魔咒;人格分裂的飞头獠,在白天和夜晚各有两种面貌,蓦然让我想起了白银连环杀人案中的高承勇;在海里自由自在,在陆地上狼狈不堪的长臂人和长股人,可是某些天赋异禀却被我们无情嘲笑的身边人;诡异的穿胸人,却是少见的胸怀坦荡的人;疾言厉色、无处不在的鹄人(小人),躲都躲不掉,他们总是会从匪夷所思的地方突然出现,你会想到谁?置身于动与不动、变与不变之间的千里蟹,正如我们每天都在老去的肉体,而我们并不自知;喜爱围观而非攻击的海狗群,却带给渔人最深的恐惧,鲁迅笔下的嘴脸,也在海怪身上。他们是作者笔下体制外的海怪,他们没有组织,只有一片任其自由出入的大海,他们是个性,不容易被归类。
被流放的丹朱,开辟了一片海上的新世界,他没有了王国,却可以悠哉游哉地活着,很难说这是他的幸或不幸;童年印象里怀有执念的精卫鸟,却原来找了海燕当了替身,而自己依然是帝王的女儿,过着帝王的生活,能说什么呢,是现在所说的永远跨越不了的阶层吧;怪牛夔,原是东海自由的神兽,却被黄帝剥皮欧当了夔鼓,成了开路先锋,东海那么大,身怀异秉的他没能躲过麻烦,瞧,有异秉未必就是好事,这是我们平庸的借口;被海神妈祖收服的嘉氏二怪,一念之差,从害人变成救人,并位列仙班,可见跟对领导很重要;貌似威仪的龟丞相,只是欺软怕硬和狐假虎威的龟孙子,现在这样的人也满大街都是,你身边也有;空有一双威武的双钳,却只是日夜无休地帮忙龙王敲破螺壳,他独得君宠,却无比寂寞困惑,但又能怎样呢,在这个时代,这叫生存;龙宫的皂隶虾卒,因为无聊,是聒噪和喧闹的制造者,也是不可得罪的小吏,你得学会应对他们,否则终将变得跟他们一样,可怕的寓言;知恩图报的入户夜叉,只属于过去的年代,不过我们也要相信人心不坏,在我们这个时代,也是偶尔会有这样的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为龙子,却各有尊卑和志向,他们是人世百态的照妖镜,我们都可从他们身上找到各自的参照,因为我们都是龙的传人。他们是作者笔下体制内的海怪,他们是龙王和海神的下属,他们可以被归类,被比喻,正如芸芸众生中总被概念化的我们,看不到个性。
猛药除沉珂,莫指其怪诞不经,对号入座,反躬自问。我读《海怪简史》,我在追问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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