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烈日让人汗如雨下,远处的一切似乎都被遮挡在一层光罩之下。每一位球员对此都有所体会,他们的球衣紧贴在背上,汗珠在皮肤上划过一道道汗渍,他们在中场线两边紧盯着对方,等待着比赛开始的号角声吹响。狂热的观众呐喊着,那声音如同烈日下一只不安的猛兽。一股奇异的寂静弥漫在赛场上,双方都想抢在对方前头打破寂静。
号角声终于响起。
双方的看台都突然爆出发一阵呐喊助威声,就像是不约而同地想压过对方一般。球员们打破了寂静的假象,几张疲惫的脸上亮出了兴奋的表情,开始喊出声来;也有几人变得严肃了起来;此外还有一两人显得紧张、害怕。
即便是最不重要的公会球比赛,也是双方公会的荣誉之争,它带来的巨大压力会伴随着赛场上的球员由始至终。从季后赛的第一场开始,冠军之路上的每一场比赛压力都会成十倍地增长,甚至观众都能感受到,他们明白这样做球队会表现得更卖力。
半空中,球往上飞翔,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它划过的弧线飞向炼金公会的球员那边。在场上,Midas朝Calculus点点头,她跑上前去,将球拦下。在他们对面,渔民已经摆好阵势。
Katalyst口中发出一声能匹敌看台上助威声的大吼,在中场撞向Kraken。Kraken宽阔的双肩接下了这一击,脚下的泥土飞溅,他的靴子陷入泥土。两个大汉角斗了许久,双臂推、锁,然后摆脱,一次又一次。在粗重的呼吸声中,Kraken坚韧的沉默和Katalyst疯狂的吼叫构成了一对截然不同的死敌,炼金师面罩上的过滤棉吸收着他们两人的唾沫星子。
Kraken将粗壮的左臂往后一摆,然后奋力击出。Katalyst躲避不及,赶忙侧身,以肩胛骨挡下了这一拳,他耳边回荡着砰的一声,恍若不觉,他在面罩后狠狠地喷了一口气,用鼻梁骨狠狠撞向了Kraken的脑袋。一道血红色的液体流过他的上衣,Kraken被他震退了两步。在Kraken冲上来重新拦住Katalyst之前,观众席上爆发出了欢呼,献给他们的英雄,被锁在凡世之争中的英雄。
Calculus看着脚下被砸扁的Flask,心中暗叹。残忍!他们怎么能对一个人畜无害的小机器人干出这样的事呢?它唯一会做的不过是给她递上新的烧瓶。场边的药师什么也没做,它得由炼金公会自己的工程师来照看。
但现在,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配方可不是这么写的。她已经为渔民公会阻挡了他们的攻势,成功断球并反击取得领先而感到羞愧。但这毫无意义,是时候在试剂中加入一些不稳定的元素,给对面的麻瓜和他们渔村里的球迷看看炼金公会的厉害了。
Calculus站在球场上一块略微倾斜的地方,靠着一棵大树和一个小小的水洼。这里的树荫能遮挡毒辣的阳光。一丝风也没有,树叶纹丝不动,她站起身来,清开脚边的落叶和枯枝。等她发现身后的Shark时,一切都太晚了。
不得不说,他已经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用刀面一拍,将她击晕在水洼中。她没能起身,他随手向正在前来治疗的药师打了个招呼。
“我想我在那看到了那个实验室跟屁虫吉祥物。”
在危急关头,Angel把自己甩向一侧,救了自己一命,小瓶里的液体随之爆炸。碎玻璃片四散开来,发着嘶嘶声的酸液朝她飞溅而来。这些可怕的液体覆盖了她左臂的盔甲,正穿透层层金属往里钻。她已经可以感觉到它穿过了盔甲的保护,正在灼烧她左臂的皮肤。咬着牙,她试图单手将盔甲解下,同时警惕地远离那个朝她扔瓶子的炼金师。
她跑向Angel,速度远快于蹒跚的渔民新秀。Vitriol敏捷地跨过地面上的酸液,就像索尔斯塞斯教的审判之火天使一样,头发如野火般飘舞。Angel尽力向后躲避,手上不忘解开被腐蚀的护甲。Vitriol跃向她,Angel避开了第一击,手杖恶狠狠地划过空气,只击中了地面。炼金师再次跃起,对准她挥动手杖,她此时终于解开了护甲,但已经没有时间躲避这势不可挡的攻击了。
先是一声金铁相交的声音,随后马上被人群爆发出的欢呼声掩盖。一根长枪突刺,手杖打在了枪尖上。武器被挡,但Vitriol前冲的势头将她引向了自己的武器,让她踉跄着倒在了Angel面前。Vitriol试图重新站起来,而Angel转头看向了她不期而至的大救星。
Shark只是毫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枪头转回自己身侧:“我来对付她,去吧!”
Angel点点头,跑回自己的位置,她暂时忘记了手臂上被酸液灼烧的疼痛。当她跑回阵型时,Greyscales正控制皮球,Siren在他左侧,时而扮演着传统中锋的角色。随着他们离炼金公会的球门越来越近,渔民看台上传来的欢呼声越来越大了。当她加入时,Greyscales对她点了点头。
“别忘了我们的战术。”这位头发灰白的老将伸出食指和中指指着自己的脸颊,然后扬起眉毛询问Angel明不明白。Angel只能微微点头,希望自己不会让他失望。
他们面前只剩两人防守,Midas和Mercury。Midas在她眼里还是跟以往一样呆板乏味,除了那只握着该死的蓝宝石的闪光的左手。Angel曾经小看了他一次,代价是在医生公会待了一个星期,她不准备再犯一次错误。Mercury长得很像她的村子里每年春天都会烧掉的画像里的人,农民们说它们代表了会带来丰收的旧神。火焰顺着他的拳头舞动,让他看起来就像是某种伟大的传奇生物。他也是个可怕的对手。
Angel没有浪费时间思考剩下的炼金球员都在哪儿。现在想这个已经太晚了,早早的两粒进球已经定下了比赛的基调,但顽强的炼金马上回敬一球并接着扳平了比分。渔民公会是时候结束这场比赛了,别的事情都无关紧要。
当拳头燃着明亮的火焰的Mercury接近时,Greyscales朝着Angel做了个假传的动作。不知怎的,他的火焰比平时更加耀眼,尽管他还在她数码之外。只有神才知道Greyscales是怎么在这么近的距离忍受下来的,他弓身躲过Mercury的一拳,然后身影在热浪中消失了,片刻后他重新出现在数尺外的地方,大力将球传给套边的Siren。Angel此时插向中路,找上了坚守阵地的Midas。
当她靠近时,这位炼金队长露出了微笑,一个自我沉醉的笑容。Angel没有想到他居然没有盯着皮球的动向,而是对上了她,这让她感到有些奇怪。谨慎起见,她放慢了脚步,眼睛的余光看着Siren跑向了射门范围。如果她能缠住对方,那他势必无法阻止这次射门。Midas继续微笑着,眼神中闪烁着杀人的光芒。Siren大步趟球,消失在Midas身后。观众开始有节奏地跺起脚,但Angel分不出是哪边的观众在跺,她猜是她们这边的。
在她身后,一声轰鸣盖过了观众的呐喊,像是火焰在空中划过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沙哑的惨叫。Angel冒险回头,正好瞥到身后的Greyscales倒在地上,滚离Mercury,正绝望地试图熄灭身上的火焰。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帮不到他,他也不希望自己帮他,Angel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如果他走运,他还能继续这场比赛;否则就得看药师能不能及时救治,尽量少留些疤。
看台上的跺脚声越来越响亮,节奏越来越快。Siren将球射向了炼金球门柱。
她身边闪过一道残影,一件黑色的斗篷如漩涡般转了过去。这个斗篷的主人?Mist?是那个联盟球员,很少出场的那个。Angel觉得自己应该没记错名字。就跟Greyscales的伤势一样,Angel对Mist也毫无办法,她还要对付Midas。远处,她看到那脚射门踢飞了,球划过柱子,落入了后场。
她和Midas面对面,炼金队长注视着她,手中犹自握住一个坩埚,转瞬间,他光滑的手臂就变成了粗糙不平的金属块。Angel没有晃神,她闪向身侧,奔向皮球,她准备利用自己的速度击败对方。Midas追赶上来,Angel知道任何反击的尝试都只会收获可悲的失败。
皮球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弹向边线,几乎就要出界。就在Angel有机会触球之前,一个狂热的炼金公会官员一脚将球踢回场内。渔民的观众席朝他爆发出了一阵咒骂,而他们的对手则报以欢呼。Angel看着皮球越过她的头顶,心都凉了。
球在中场线四步之外被Shark拦了下来,球迷的呼声更响了。这位渔民队长盘过了刚刚回场的Calculus和她的金属罐头宠物,一次漂亮的穿裆。
“Siren,投入比赛!”
他的声音即便在吵闹的球场上依然传进了那个套着兜帽的女人耳中。她朝着Mist怒吼,双方千年的恨意在两名球员间飘荡,随后Mist向后退去,Siren回身护在Shark身侧。Shark继续带着球,两人朝着球门奔去。
Angel的喜悦化为了抵挡住Midas的渴望。她绝望地弓身,躲闪,横移,被Midas的攻击逼离了炼金的阵线。在她跑动的过程中,仅是周围的空气拂过手臂上的灼烧就让她疼痛难忍。她已经不敢再用这只手臂阻挡任何攻击了。她筋疲力尽,撑不了多久了,高温、她的拼劲,还有这场运动的烈度已经将她耗尽。但她心中仅存的一点意志力还在支撑着她坚持下去。
Shark判断他再跑五步便可稳稳射正球门柱。他试过远距离射门,但那需要一些运气,而Shark从不赌博。他放慢速度,调整脚步,盯着目标,准备射门。他的右足踏在草地上,左腿摆开,准备……
他没有机会抬手,只得堪堪避过Katalyst的左拳,当头的烈日隐藏了这个大个子的影子,直到他来到渔民队长的身侧。失去平衡的Shark没能挡住接下来的当头重击,他重重地坐到地上,像是一大袋砸到桌上的钱一样。他头晕目眩,眼中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瓶底,他试图起身,挡住接下来的冲撞。
他的脑袋清醒了一些,在他起身躲闪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终于找对了位置,现在他知道为什么没有被刚刚那一下击晕了,Katalyst的情况不妙。在那个炼金师周围,几根通常接在他的手臂上的粗大的管子松开了,里面流出了一些充满酸柠檬气味的黄色液体。而在他身上的接口处,红色的血液正流出来。但这个巨人仍然不可思议地隔着面罩嚎叫着,朝身边用力挥舞着巨大的拳头,即便他的下肢正摇摇晃晃。Shark目睹着这滑稽的一幕:Katalyst的肘子砸中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他失去了平衡,被还未起身的Shark给绊倒了。
他们身边的世界虚幻地发着光,所有的颜色都太鲜亮了,边界很模糊,很不清楚。Mist就在那儿,得意地笑着,每次她就快追上他的时候,那一根手指的距离就像隔着天涯海角一般。一次又一次,她试图突然变向、冲刺或是抓住他的衣角时,结果都是失败。
对方完全迷惑住了她。Siren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周围的声音到哪儿去了。周围一片寂静。在她眼中,观众们静静地以奇怪的角度移动着,他们费力地指指点点,手臂做出各种反关节的姿势,嘴巴无声地一开一合,有些像是慢动作,有些则快得出奇,完全不像现实。
通过一张一切正常的笑脸,Siren终于发现了他们手指指的是什么了:球正躺在泥地中的一小块青草中,给这个奇异的世界点上了一点亮橙。她撞开眼前的幻象,跑向皮球。Mist似乎感觉到了不对,Siren感觉身边传来了各种音乐般的嘲讽、质疑和讥笑,仿佛周围有一群带着兜帽和面具的影子在同时对她说话。
“滚出我的脑袋!”声音很尖,完全不像她的声音。给她的回应非常惊人,许多童声同声道出她终将失败,被所有人遗忘。
“不!”她的步伐越来越重,像是走在水里。不远了,她的背上满是汗水,浸透了她的长袍。只差一步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永不停歇。
最终,她停下了,一只手不知为何伸向前,抓着空气,双脚背叛了她。那些声音停了下来,她面前的空气汇聚成了她小时候的脸,一张婴儿的脸,痛苦的回忆。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为什么要为了这些人,这些抛弃你的人?”哪张脸用Siren的声音问道。
“走开,你不可能存在。”坚韧的Siren试图喊出声,但她的声音被夺走了。
“但我就在这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会回答空气中的魔鬼。”
那个长着她的脸的东西打量着她,无情地模仿着她的笑容。
“我现在成魔鬼了?你很久没有笑过了,对吗?自从……说到这个,你完全不敢谈起它,不是吗?我可以笑,也许你才是那个魔鬼,海上的魔鬼,而我才是你真正的自己。”
Siren愣住了,对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那个长着Siren的脸的东西继续说了下去。
“看来你终于明白我在说什么了。你是如此害怕忘记前进的路,都没有时间看看自己了,从未想过那天破壳而出的是什么东西。”
Siren看着年轻的她空洞的眼神,她不是Siren,是某种未知的东西。
“你一定很累了,你经历了这么多,心伤大得可以装进整个海洋,”Siren的声音继续温柔地说道,那个假装Siren的形象像断线的木偶一样跪在真正的Siren面前。一只手如和风般拂过她的头发,掀开她的兜帽,露出她的脖颈。安慰的话语回荡在她耳边。
“别都别想!”一声刺耳的尖叫从她的胸膛冲出她的喉咙。她向上冲去,击碎了那个假扮她的东西,从幻象中挣脱出来。她从地上抬起头,周围的世界恢复了正常,所有的色彩、声音都回来了。她舔了舔嘴里的泥土和青草。Siren翻过身,小心地站了起来。
Mist消失了,无影无踪,在她的右侧,Shark和Katalyst扭在一起躺在地上。Midas似乎在与Angel的对抗中占了上风,那个年轻的女孩看上去几乎快要逃走了。他脸上的表情暴露了他为对方纠缠了这么久而感到懊恼,曾经的镇静完全消失了,被某种别的东西取代。
皮球就躺在Siren脚下。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突然张开双眼,抬腿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