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爸爸在的时候，没有父亲节，他也从来没把生日当回事，所以，印象中没为爸爸庆祝过节日。
直到他去世，终于有了自己的日子：忌日。
还有一周是爸爸的忌日，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天，因为那天高考分数出来。
那是十年前，一大早就不断收到学生的短信，汇报查得的考分，这时候来的都是好消息。
我心不在焉地送出祝福，心里惦着爸爸，一个月水米未进的他，已经在生死边缘。
电话响时，还是吓了一跳，匆忙赶过去，二十公里，泪流成河。
家里忙作一团，二姐正在打电话联系殡仪事宜；妈妈坐在床边的轮椅上，哭；大姐和妹妹忙着给爸爸擦洗、换衣服。我走过去，摸着那双还有温度的枯瘦的手，喊爸爸，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睁开眼，我的泪又下来了……
爸爸走了，他说，过够了，不怕死。可是，活着的人，心里有那么多的遗憾……
02.
年轻时的爸爸白净文气话不多，很帅，妈妈19岁时嫁给了21岁的他。
爸爸是大男子主义，一直想要儿子，可是，结婚十年，妈妈生下了四个女儿。
我出生时，爸爸的师兄正好生了第五个男孩。两人说好换孩子，爸爸于是抱了我去师兄家。
“后来呢？我怎么还在你家？换了几天？”我恨恨地问。
“换了几分钟，就让你大爷大妈抱了一下，怎么看自己的闺女都比别人的儿子强。”爸爸笑着说。
看着如花似玉的姑娘们，爸爸长叹一声，出去挣钱了。
爸爸学了木工，聪明能干的他一看就会，再琢磨还能创新，三年后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师傅。
贫穷的岁月，爸爸回家的日子就是全家的节日。他每个月回来一次，口袋里装着的工钱给妈妈，水果糖给他的姑娘们，我们最盼望的是爸爸的故事。
农村的夜晚，没有灯光，安安静静地围在爸爸身边，听他讲“豌豆公主”“垃圾千金”“白雪公主”……那样的快乐，无与伦比。
后来全家进城，爸爸妈妈经过努力都进了好单位，生活渐渐好起来，我们在长大。
爸爸自学了裁缝，他给妈妈做旗袍，给我们姊妹做衣服，从来不用鲜艳的花色，但总是让人眼前一亮。
我是同学中第一个穿西装的，还有用劳动布做的牛仔裤，领先市场很多年。一直到今天，每次同学聚会，都有人用艳羡的口气津津乐道我当年的衣着。
爸妈用勤劳和智慧创造了富足的物质生活，还对我们进行严格的规矩：食不言、睡不语；笑不露齿；吃东西不能吧唧嘴……
可是，他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课：爱情和婚姻。
爸爸很有异性缘，妈妈小心眼；两人都聪明能干，性格相近，在争吵中过了一辈子。这给孩子带来了影响：四个女儿在恋爱、婚姻方面都走了弯路、遭遇了挫折。
爸爸最偏爱的我给了他最大的打击：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整整两年。
对一个爱面子的父亲来说，这是怎样的羞耻和尴尬？
他变得羞于见人、沉默寡言。
两年以后，当我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回归，苍老的爸爸露出了笑容。没有任何责备，好像丢失的孩子，重新回到父母的怀抱。
还是有点不一样，他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看到单身的男孩子来找我格外热情……
当我终于决定嫁给徐先生，他是那么高兴，如释重负的样子让我心酸、愧疚。
我结婚那天，爸爸喝醉了。
一年后，我生下儿子，爸爸抱着他玩，给他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好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竟然都记得……
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妈妈却瘫痪了。
病痛的折磨，让不能说话的妈妈脾气更坏；我们把所有的关注都给了病人和孩子，爸爸的心多么累和压抑，没人知道。
当查出已是肺癌晚期的时候，爸爸没有难过，他说，这辈子活够了，不留恋……
是的，他这一辈子真的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年轻时吃苦受累，孩子大了个个操心，日子好了，老伴又瘫痪……
所有的这些，集中在一个老人身上，无处诉说。
一个失去求生欲望的人是没有办法挽救的，何况已病入膏肓。爸爸拒绝治疗，很快就开始昏迷。
偶尔清醒的时刻，爸爸告诉妈妈，这辈子就爱她一个人；他深情地回忆年轻的妈妈多么漂亮，他们最初的日子多么苦多么甜……
我陪伴他时，曾泪流满面地跟他说对不起，他只是摇头长叹，空洞的双眼有怨……
爸爸走了十年了，活着的人，心里的遗憾是永远。
经常想起他：生日、忌日、父亲节以及那么多忽如其来的瞬间。
可是，思念无处安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