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岁那年,我常在夜晚能听见牛的叫声。会看到一个少年,驱着一头老牛,在田间犁地。
请了很多郎中,吃了很多药,后来去山上请了老道,烧了一碗符水。再后来,其实也没好。
偶尔也还会见到那个扶犁的少年,但奇怪的是,我不再害怕他了。他总是在一声不吭的犁着地,有时他也会变成中年的大叔,有时还会变成白发的老者。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时我竟喜欢起这个一直在扶犁的人。终于有一天,他出现时,我向他走了过去。
他今天很老,腰成了一把弓,扶着犁现在那不停的喘气。
你耕不动了吗?额——是啊,耕不动了!
你要喝水吗?我问。
他看看我说,好!
我进屋拿了一罐艳茶,给!
他接过仰头便喝,说,好!
他把茶罐递给我,我放在旁边地上,问他你要吃东西吗?
他说好!
我进屋拿了两个馒头递给他,他接过便大口嚼起来。
我便静静地看着他吃。
你不怕我?不怕。为什么?就是不怕。我是鬼。我知道。人人都怕鬼,你为什么不怕?就是不怕。
他说好!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自那晚,我便再没有见过他。
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不爱和别的小伙伴待在一块了。不爱说话,不爱活动,只是每日做完活便一个人在树下发呆,静静地看着天上的云彩慢慢的变化。爹爹看见我这样,慢慢的竟也开始不爱说话起来。
我的娘亲早逝,家里只有我和爹爹两人。爹爹是庄里大爷爷家的帮工,每日做完自家的活还要去给大爷爷家做活。然而并没有工钱,只是我家住着他们的两间草屋。
在我十六岁那年,爹爹突然病倒,我去求大爷爷救爹爹,爹爹却说,孩儿,你长大成人了,路还长,不要借债。我早就想去找你娘了,现在正好,正好。
半月后爹爹便去了。大爷爷拿走了家里的一切,说是爹爹欠他的。他问我去不去他家做长工,管吃管住,没有工钱。我说不去,他便把我从那两间草屋里赶了出来。
我最后看了一眼从小到大的屋子,然后背着包了我和爹爹仅有的两件破衣的包袱便大踏步的离开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三
我想去投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去投军,但就是想,很想。走了很久的路,也不知道哪里有军,该去哪投。一路打听一路偷拣些东西吃,从小就会拣东西吃,饿不死。找了两个多月,终于还是找到了。
只可惜,他们不招兵。我求了他们好多天,可是每次都被打。也许并不该来吧,为什么会想到投军呢?好像说投军不会挨饿,是谁说的呢?好像并没有人跟我说过。那为什么要来呢?呵,真的不知道。
又该去哪呢?
四
以前听爹爹说没有家的人特别可怜,没吃没喝,黑了连一个睡觉的地方也没有,整天游游荡荡的,没有人看得起。我现在就成了这样的人,可我却觉得很好,比以前好的多。
我交了一个朋友,是只癞皮狗。每天一起找吃的,一起玩儿,一起睡。我竟很喜欢和它说话,说各种各样的事情,说以前的庄子,说爹爹,说那两间草屋,说山上的老道,说地里的蚂蚱,说大爷爷家的大公鸡,说粪坑里的蛆……小时候老捉蚂蚱去喂那只大公鸡,可它自己却老爱去啄蛆吃。
我给那只癞皮狗起名叫大癞,他长得也确实大,抬起头有我大腿那么高。每天一人一狗四处游荡,我也记不得走过多少个地方了,原来不同地方的人说话竟然是不一样的。可是除了说话不一样,看他们却和老家的那个庄子里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再也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了。
五
秋天过去,冬天又到了。天气越来越冷,我和大癞也越来越难找吃的了。好在大癞有时可以捉到兔子或者老鼠什么的,每到那时候,它一半我一半,就会特别快活。
我有一件用兔皮接起来的衣服,披在身上很暖和,而大癞的毛也很厚。找个破庙生堆火,每年冬天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今年的冬天却格外的冷,兔皮好像一点用都没有了。
我和大癞出来晒太阳找吃的,走了好久却一个越来越感觉荒凉。看来是走错方向了,我和大癞说,咱们回去吧!可大癞却好像没听见,一直往前走着。我追上去跟着它走,它找吃的其实比我厉害。
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居然看到路边竟有几间泥屋,屋外还有几张桌子,可是并没有人。屋里倒是见有烟气钻出来,可是难道去抢吗?咱们可打不过人家!
只见大癞竟然一溜烟跑了过去,坐在人家门前不停地叫。当真稀奇,难道你认识这里?我却不敢走的太近,有人出来我得跑的了才好。
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位头发快全白了的老婆儿。她看到大癞很惊讶,呀!你怎么回来啦?慢悠悠的走出来摸着大癞大大的脑袋,你好久没来啦,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老婆儿这时看到了我,柔柔的注视这我,你,是和它一起来的?来,快进屋,进来暖和暖和!说着便把我拉进屋来。
这个老婆儿不知怎的让我觉得特别亲切,就仿佛以前很熟识一般。她把我让道桌前坐下,从火盆边拿出两个红薯来,来,快吃个红薯,很甜的。又拿了一个掰开放在大癞的前面,来大壮,快吃吧!
我谢过老婆儿后问道:婆,您认得这狗啊?老婆儿边摸着大癞边喜欢的和我说,这狗啊,以前就在这屋里,是我弟弟的。我弟弟死了以后它就老爱往外跑,慢慢的啊,就越来越不爱回来,后来就真的再也没回来啦!这时大癞已经吃完了那个红薯,老婆连忙又给它拿了一个,不急不急,慢点吃慢点吃呵呵~老婆手一下都舍不得离开大癞。边笑着看大癞吃边又和我说,我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去投军啦,过了十几年才回来,还当了将军呢!后来又去打仗的时候死在战场上啦,就剩了这只狗……他老说啊,要是再让他选的话,他肯定不会再去投军啦,就养一头牛,每天扶着犁耕完一陇再耕一陇,耕完一陇再耕一陇,一直耕到耕不动为止……她抬头看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啊?顿了顿她又说,你长得特别像我弟弟年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