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坝子的雨是寻常的，一下就是两三日，周边的村舍与田间地头笼罩在轻纱样的雨雾里，清新，水润，更有朦胧写意之美。雨不大，但不停，久了，洼洼角角里便积了水，顺着地势流进沟渠，流入了麦田。
川西平原的倒春寒配上这绵绵不绝的雨水非常的潮湿阴冷，所以在老家，只有在被窝里才是春天。
今天有约，我们起来匆匆吃了早饭，便去往竹风家，竹风是先生的高中同学。车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竹风他已经等候多时了，彼此寒暄了几句便随他进了小区。
一进竹风家，房间非常暖和，旁边的立式空调温度开的很高，很明显是为我们的到来准备很久了。竹风热情的招呼我们坐下，顺手打开电视机，连忙烧水泡茶，又见他进了厨房说了几句话后再出来才慢慢的坐下，并告诉我们他妈妈在忙着准备午饭。
竹风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我们随意点不必拘礼，显然分明是他有些拘着，从在小区门口到进门，乃至刚刚都非常的腼腆，甚至没有正眼瞧过，说话间总是透着羞涩与文人那般的礼貌。
想想也是，必竟高中毕业各奔东西之后，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再见面一时拘礼也是自然的。
先生与竹风高中同窗三年，以文会友，竹风从小习画，擅长画竹，故笔名竹风，先生好文，爱古诗词赋，故笔名为寒沙，先生说当时他写了一首诗，只记得最后一句：竹风吹过寒沙滩。竹风听到连忙补上：昨夜梦到黑石河，竹风吹过寒沙滩。前面的几句他俩想了半天相视一笑都不记得了。接着竹风继续说到，在高中班上，就属我们俩语文好，深得语文老师偏爱，成绩不是他第一，就是先生第一，总是不分上下。不过就文学造诣，他谦虚说先生更胜一筹，因为那时先生已经开始写小说挣钱了。先生听到此处谦让着接了话：我没你专，你看你从小画竹，画了几十年，到现在都大师级别了，而我现在啥也不专不精。
他们俩话匣子总算打开了，兴致勃勃遥想当年那些趣事、糗事，意气风发少年郎又回来了，彼此先前的客套礼貌少了许多。
我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
竹风个不高，身材如他的名字一般，清瘦奇特，挺拔的鼻梁骨上架着一副细黑边眼镜，眼睛有神采，眉宇间透着一股傲气，中分的头发，一低头，头发顺滑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见他说话时不时撩拨一下头发，能感觉到他很在乎他的发型，随时随地的都在尽量维持着他的飘逸感。
竹风的双手纤细修长，如竹子一节一节的，特别的骨感。哈哈，长年画竹，人也随了竹，不仅体貌特征，且说话行事也有竹的风雅气质。
竹风笔下的竹，苍劲有力，既有风吹竹动的灵气，也有雪压竹叶的傲气，更有露竹的清雅，雨竹的朦胧。
写意的竹，写实的竹，虚虚实实，明明暗暗，斑驳陆离都在他一念之间，挥毫泼墨，游刃有余，真的是胸有成竹，不乱分寸！
我从他的一百多张小品创作里，选了几幅。也按照他推荐的书目，选了三本画竹的书，做为我今后习竹的工具书。
虽没有正式拜师，就像他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多加练习是正道。
我觉得自己也是一时兴趣，能不能坚持还不知道。正在挑选，竹风的母亲笑脸盈盈的从厨房里走出来与我们打招呼，然后又进了厨房忙活去了。让老人家操劳，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偏偏我们来的时候又赶在饭点上，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好在竹风一会进到厨房里，一会出来陪我们聊，两边都妥贴的照应着。我们也就更加随意自在些了。
就在这时，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位女主人，看到竹风在她面前低语几句，然后拉着她给我们介绍：我的老婆小莉，她才值了三天班，今天休息，起来晚了些。竹风正说着又出来一个女孩，约摸十五六岁模样。竹风又连忙接着说：这个是我的女儿，今年大学了。
“啊，都大三了呀”，先生羡慕感叹到
“看上去好小，像高中生”，我打量说着
青春期的小女生最不喜欢陌生人，喝了杯水后，与我们礼貌的微微一笑便又进了房间。
这时女主人早已经进到厨房里去帮忙了，竹风在厨房里协调着。
客厅里又剩下我们仨，我在一旁静静的欣赏着画，先生也凑近观赏，还时不时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这时竹风从厨房里走出来，又翻出来许多画稿，拿给我说到：这里还有一些平日画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选几幅。
不一会的功夫，竹风的母亲为我们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还开了一瓶珍藏很多年的葡萄酒，有大事铺张庆祝的架势，我家春节也没这么丰盛。食物真的好吃，不辣，清淡，还有竹风母亲做的醋泡大蒜和茭头。
在茶饭间，才了解到竹风祖辈是中医世家，包括父辈也是老中医。竹风当年高考失利，进了卫校，学了西医，毕业后成为当地的一名医生，再后来成为卫生院院长。
推杯换盏几个回合，竹风兴致正浓聊起当年有个调入重庆工作的机会，差一点就成了重庆女婿，只因为遇到一生所爱，毅然决然的选择留在家乡，娶了他现在的妻子小莉，在当时小莉是竹风卫校的学生，小莉仰慕他的才华，喜欢他不羁的独特性格，就这样成就了一段浪漫的师生恋情。现在夫妻俩都在卫生院工作，虽在一个院但平日各忙各的，竹风得闲便会弄弄笔墨，尤其在家小酌几杯，趁着酒劲上头胡乱一画，还拉着小莉来品品画。偶尔也会去各地参赛评展，说的时候竹风一脸傲娇与开心的模样，完全不似先前害羞的样子。突然脑海里闪过木心说的话“生活的最好状态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
20多年过去了，他们还能谈论一起读武侠小说的经历，还能记起两人写过的诗句，还记得彼此的酒量和生活习惯，不知道在那个风华正茂的年纪，有没有为情所困的忧伤，他们俩碍于身边的妻子都缄口不言（哈哈，如果再来一瓶，秘密是不是全盘托出了，谁知道呢）。
看得出竹风和先生远别重逢很开心，今天破例喝了酒，甚至超过我平日的量，仿佛这是不能拒绝的好意。竹风还打趣的与先生比谁的头发少、谁的头发白，此刻心情略见一斑。
重逢老友，笑声不断，说起共同的同学和老师，多少斯人已逝，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多年，朝花夕拾，各自的经历亦不通融。
回家的路上，烟雨蒙蒙，春雨作景，胜却人间无数。人生就是这样，别时容易见时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