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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黑漆漆的,宛如无尽的深渊,天上无星也无月。
街灯投下昏黄的光芒。
空气里充斥着粉尘,一不留神就冲入人的鼻腔时,令人呼吸困难。
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大部分都带上了过滤面具,少数人用围巾把脸部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
一栋栋破败的大楼次第霓虹闪烁,给冷清的街道增添一抹亮色。
沿街的商铺、餐馆、酒吧虽然在正常营业,但是都闭了门窗,严防粉尘的侵袭。
几个花茶铺的小妹衣着花哨,坐在一张油漆斑驳的长条凳上,裸露在外的雪白的胸部和纤细的手臂,以及瘦长的大腿上有着俗气的纹身。
她们轻摇着手中的蒲扇,借以驱赶空气中的粉尘,时不时爆发出轻佻的笑声。随后,便有经不起诱惑的中年大叔走上前去问价,然后和其中的一个小妹消失在小巷的阴影里的一道小门后面。
一个流浪汉站在一个铁质的垃圾桶前,头戴一顶黄色的安全帽,借着安全帽上小灯发出的微光,低头翻找着。
这一片街区的空气中除了刺鼻的粉尘,似乎还混合着劣质的香水味儿、垃圾的恶臭。
龙剑对此置若罔闻,目送警用飞车升空离去后,转身走进旁边的一座公寓大楼。
公寓大楼底楼的楼道里一片漆黑,随着他的脚步声响起,墙上的壁灯亮起来时发出的吱吱声,总是让他想起黑暗中爬行的那些老鼠。
“这些窃贼我有多久没瞧见了,五年,抑或是十年,还是更久?”他低低嘟囔道,无奈地叹了口气。
电梯也不知坏掉了多久,一直没有维修工来修理。他只得一步一步爬楼梯,等他爬上八楼拐角的住处时,已是气喘吁吁,两脚发软。
他用手背揩掉额头上的毛毛汗,掏出钥匙,弯腰后把钥匙插进锁眼,反时针旋转钥匙两圈后,开了门。
他在进门前扭头看了看身后,查看有没有人尾随。过道里静悄悄的,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松了口气,随即进屋,随手锁上门。
他踢掉脚上的鞋,赤脚走向墙角锈迹斑斑的海尔冰箱。
他打开冰箱门,冷冻室里只剩下几根年初的香肠和一块黑乎乎的老腊肉,他依稀记得这些都是从新民饭店购买的,价格可不便宜。冷藏室里有一株白菜,一包客家牌红薯粉条,几罐成都牌啤酒。
他饿极了,必须弄点吃的。他思索片刻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以及粉条和白菜,合上冰箱门,走进厨房。
他掀开啤酒罐,啜饮了一口,然后开始他放弃了许久的烹饪。烧水,泡粉条,白菜洗净后切条,砂锅置火上,烧烫加入菜籽油,捞出泡好的粉条和白菜一并投进砂锅,翻炒后加水,焖煮。
“这个就是统筹方法,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是有讲究的,懂不懂?”
他的脑海浮现妻子常说的一句口头禅,紧绷的脸不由得松弛下来,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白菜炖粉条上桌时,整个客厅弥漫着菜的香气。刚才那罐啤酒早被他喝完了,他又去冰箱拿了一灌打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他一面喝啤酒,一面吃着白菜炖粉条,啤酒的凉意和着油烫的菜肴一起下肚,他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他是真饿了,风卷残云,砂锅里的耙和的白菜,以及粉条很快见了底。桌上多了几罐瘪了的啤酒罐。
酒足菜饱后,他满意地打了嗝。
他把砂锅、碗碟、筷子统统扔进洗碗池里,又去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冰箱里的最后一罐啤酒。
他爬上不足一米高的飘窗,坐在脏兮兮的榻榻米上,掀开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醉眼朦胧地眺望窗外的世界。
夜已深,城市的灯光渐渐熄灭了,如风吹熄了蜡烛。
一栋栋的高楼笼罩在如墨的黑夜里,宛如一尊尊呲牙咧嘴的巨兽雕像。
远处的黑暗中似乎藏着什么鬼东西,狂风擦过窗棂,呼啸而过。
龙城曾经的繁华宛如过眼云烟,繁华的街道、姹紫嫣红的公园、熙熙攘攘的大型商场、吆喝声此起彼伏的菜市场变得空旷安静,所有人似乎在某一个瞬间消失不见了。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消散了,地里的庄稼全死掉了,上蹿下跳的牲畜死掉了。现在每日赖以生存的食物,新鲜的蔬菜是合成的,充满诱惑的肉类是合成的,“有机食物”从此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他今晚吃的白菜炖粉条当然也不例外。所以这些年,他戒掉了他引以为豪的烹饪。
“我们人类是怎么摊上这堆烂事的?”一滴眼泪顺着他胡子拉碴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钻心的牙疼让他在凌晨三点醒来,痛得呲牙咧嘴。
他从床上爬起来,往牙刷上挤满牙膏猛刷那颗烂牙,从冰箱里拿出冰水猛灌进嘴里,无济于事。
第二天,妻子陪着他去找了牙医。牙医诊断时用小铁锤敲打他的一颗尽头牙,他摇摇头示意不疼。牙医又敲倒数的第二颗牙齿,疼痛袭来,他点头示意医生找到了烂牙。
医生说这是得了牙髓炎,需要拔掉毫无用处的尽头牙,旁边那颗烂牙做根管治疗,最后需要安装一个陶瓷牙套。
他同意后,牙医用一把小电锯开始锯那颗烂牙。
电锯摩擦烂牙的那一刻,钻心的疼痛袭来,他痛得咿咿呀呀地叫,眼角淌出了泪花。来来回回几个回合,医生方才打上麻药,然后拔掉尽头牙。接着是三周的治疗,清淡饮食,滴酒不沾。那段时间,他吃东西可是规规矩矩的,暂别了“抽烟、喝酒、等对子”的欢乐时光。
可是,人类这个庞大的群体却是越来越贪婪,什么都往嘴里塞,张嘴就吃,锋利的牙齿一颗接一颗地慢慢烂掉了。即便如此,人类不仅没有止步,还愈加地贪得无厌,变本加厉。
最后,人类的最后一颗牙齿也烂掉了,无法进食,庞大的身躯越来越虚弱……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啤酒,喝光了啤酒罐里的最后一滴啤酒。
睡意袭来,他扔掉手中的啤酒罐,歪倒在榻榻米上,眼皮宛如灌了铅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他慢慢合上双眼,末日降临的景象,宛如一幅灰暗的画卷,在混沌的脑海里缓缓展开。
龙泉剑客
二O二四年九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