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麻二像蛰伏的夜鸟,静静趴在马家大院外一棵老榆树上。
院里,歪脖子枣树下,那条大黄狗正趴着酣睡。上回偷羊被抓,就是这条黄狗追的最凶,铁链子拖得哗哗作响,像催命的铃铛。
麻二从怀里摸出油纸包,手腕一甩,将肉甩进狗舍。大黄狗身子一抖,抬起头,耳朵支棱起老高。它警惕地嗅了嗅,见是熟牛肉,立刻大口吃起来。不一刻,便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歪倒在地。麻二抓住榆树枝,瘸腿在墙上一蹬,身子一荡,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
麻二贴着墙根,来到马老爷窗下。窗旁,石榴树上,挂满了红红的灯笼,风一吹,悠悠地晃。屋里,灯还在亮着,马老爷在断断续续咳嗽。
麻二凑近窗子,用唾沫湿了手指,在发黄的纸上戳开一个小洞。屋里,炕上,马老爷正在算账,他的身旁,新纳的小妾在给他捶背。
“这月的租子又少了两石。”马老爷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东边少了西边补,明儿个,让马管家带几个人去麻大家要钱,没钱就搬粮,粮没有就卸他一条腿。”
“是哩,那狼崽子是他带回来的,咱家这么大损失,让他赔钱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小妾娇滴滴应着,往马老爷嘴里塞了颗蜜饯。麻二攥了攥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但他不能冒然闯进马老爷屋门,马老爷身上有枪,他如果进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麻二将墙角的石槽堵住房门,再抱来干柴围住门窗,然后,从怀里摸出火折子——那是老猎人的遗物,外壳被磨的发亮,还依稀带着老猎人的温度。他撕下一缕干燥的稻草,凑到嘴边吹燃。火借风势,“噼啪”声里很快窜起半人高的火苗。窗纸被烤得卷起来,里面露出马老爷惊恐而扭曲的脸,马老爷大喊“快来人啊!”
麻二转身跑向后院,粮库、柴房、马棚,见着能烧的就点火。火借风势,很快就连成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把个天空都烧得红彤彤一片。
“快救火啊!”
一时间,马家大院一片慌乱,哭声、喊声、奔跑声,煮沸了马家大院。
麻二躲在暗处,看着四处大火漫延,浓烟滚滚,脑海里出现浑身是伤的灰狼、老猎人倒在雪地里的身影……
这时,一个家丁发现了他,蹑手蹑脚走近,一棒打在麻二背上,一边大喊:“快来人啊,狼崽子在这里!”
麻二强忍疼痛,跳起来,一刀戳翻家丁,奔向假山后方,那里,有个水道,能通到院外的小河。
可没跑几步,就被马管家迎面堵住了去路。马管家握着手枪,三角眼里闪着凶光,狞笑:“好小子,阳光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我看你今天还往哪里跑!”举起枪,“砰”的一声,正打在麻二那条瘸腿上。
麻二一下歪倒在地。
家丁们蜂拥而上。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狼嚎,接着,一头狼窜上院墙,“嗷呜——”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啸,令人毛骨悚然。家丁们都停了手,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是灰狼!它竟然还活着!虽然瘸了一条腿,身上毛皮剥落,满是疤痕,双眼绿光闪闪,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说时迟,那时快,灰狼像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扑马管家。马管家举枪就射,子弹打在地上溅起火花,可没等他开第二枪,狼嘴已经咬住了他的喉咙,任凭家丁用棒打、用刀砍,就是不肯松口,直到马管家的身体软下去,才拖着血淋淋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向麻二,像是要和麻二拥抱,又似作永远诀别。
“快!快!快给我打死这畜生!”马老爷被人救出,躲在柱子后面连连开枪。家丁们举着棍棒在一旁作势扑打,却没一人敢真正上前。
在马老爷装填子弹的一刹那,灰狼猛地转身,朝马老爷扑了过去。
“砰!”一声枪响,子弹正中灰狼心脏。而此时的灰狼,已死死咬住了马老爷的喉咙。身躯直立,兀自不倒。马老爷喉咙汩汩流血,眼睛里满是不甘和不相信。
“快跑哇!这狼枪都打不死哇!再不跑我们都要被咬死了哇——”
树倒猢狲散,众家丁顿时四下奔逃。
整个马家大院,只有熊熊烈火和定定伫立的麻二。
火光映在麻二脸上,一半红,一半黑,像麻二这半生的光景:一半是狼洞的温暖,一半是人间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