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今日凌晨,杨绛先生去世,享年105岁。“火萎了”,杨绛先生走了。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先生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她和钱钟书的爱情,一直是我最向往的模样。
初次相见,一语未着却一见倾心。
杨绛觉得他眉宇间“蔚然而深秀”。
钱钟书被她“颉眼容光忆见初,蔷薇新瓣浸醍醐”的清新脱俗折服。
分别之后,钱钟书迫不急待地给杨绛写信,约她到工字厅相会。一见面,钱钟书便急切地澄清:“外界传说我已经订婚,这不是事实,请你不要相信。”杨绛也趁机说明:“坊间传闻追求我的男孩子有孔门弟子‘七十二人’之多,也有人说费孝通是我的男朋友,这也不是事实。”
接下来,两人便鸿雁传书,坠入爱河。
倘若仅仅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也并不稀奇,这样一见钟情的爱情遍地都是。
但相爱容易相处难,如何在婚姻中琴瑟合鸣才是最大的深情。
杨绛说:“我是钱钟书的杨绛。”
所以,当钱钟书要出国留学,即使杨绛还未毕业,她还是下定决心跟他完婚一起去英国,以便能好好照顾他。
钱钟书拙手笨脚,他不会打蝴蝶结,分不清左脚右脚,拿筷子只会像小孩儿那样一把抓。她从未想过改造他。
甚至在杨绛生女儿住院期间,钱钟书每天到产院探望都是苦着脸,不是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就是把台灯砸了,要不就是把门轴弄坏了,门轴两头的门球脱落了一个,门不能关了。杨绛并没有半句责怪,总是说不要紧,然后回去后,把钱钟书弄的烂摊子妥善地收拾好。
钱钟书对杨绛也是满腔爱意。
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为了缓解杨绛的乡愁,当杨绛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钱钟书早已拙手笨脚地煮了鸡蛋,烤了面包,热了牛奶,还做了醇香的红茶。只为杨绛醒来便可以坐在床上享用早餐。
钱钟书在杨绛怀上孩子后,对她说:“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
杨绛生产之后,钱钟书叫了汽车接妻女出院。回到寓所,钱钟书炖了鸡汤,还剥了碧绿的嫩蚕豆瓣,煮在汤里,盛在碗里,端给杨绛吃。
钱钟书生平第一次学会划火柴,是他们从干校回北京不久,那是为了蒸猪油年糕给杨绛当早餐。
钱钟书从小生活在优裕的家庭环境中,被娇养惯了,除了读书之外,其他生活琐事一概不关心,尤其生活不善自理,处处需要别人照顾他,侍候他。可是,就是这样的他,因为爱着一个人,也甘愿拙手笨脚地洗手作羹汤。
杨绛创作的话剧《称心如意》,在金都大戏院上演后,一鸣惊人,迅速走红。杨绛的蹿红,使大才子钱钟书坐不住了,他对杨绛说:“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你支持吗?”杨绛何止是支持啊。杨绛让他减少授课时间,以便多留一些时间用来写作。杨绛为了节省开支,辞去女佣,兼任“灶下婢”,自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劈材生火做饭样样都来,经常被烟火熏得满眼是泪,也会不小心切破手指,可是她并未抱怨过。
两年后,《围城》成功问世。钱钟书在《围城》序中说:“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的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
《围城》是在沦陷上海的时期写的,艰难岁月里,夫妻两人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其实不仅仅是这个艰难时期,在后来两人被批斗示众下放干校的劫难中,以及在两人相识相知的所有过程中,都是相爱相守的。
可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一九九七年,被杨绛称为“我平生唯一杰作”的爱女阿瑗去世。
彼时,钱钟书也在病中。杨绛只求自己比钱钟书多活一年。因为照顾人,男不如女。所以她尽力保养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后”。
一九九八年岁末,钱钟书去世。
独留杨绛一人在这人世间。
杨绛说:“其实,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杨绛想尽的责任是什么呢?
钱钟书一生用于读书的时间多于写作,且每读一书,必做笔记。杨绛认为钱钟书的笔记,对于有志于研究中外文化的人,是一份有用的遗产。于是,彼时已近九十高龄的杨绛,开始整理钱钟书留下的手稿与中外文笔记。今年3月,48册《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由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
杨绛心中的“死者如生,生者无愧”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
除此之外,杨绛在爱女和丈夫去世后,还翻译柏拉图的《斐多篇》。2003年,《我们仨》出版问世,这本书写尽了杨绛对丈夫和女儿最深切绵长的怀念。再后来,杨绛又为《洗澡》撰写续作《洗澡之后》,收入怀念丈夫钱钟书与女儿钱瑗诗作的《杨绛全集》亦如期出版。
杨绛用笔让钱钟书重活了一回。这是何等的深情厚义啊。
当年,杨绛读到英国传记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杨绛把这段话念给钱钟书听,钱钟书当即回答说,“我和他一样”,杨绛说,“我也一样。”
而今,他们仨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杨绛再不用独自回忆“我们仨”了。但杨绛和钱钟书的爱情绝唱却仍在唱响,他们拥有过这世上最琴瑟合鸣的爱情。
他们的爱情,是我永远向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