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战场上,乌云笼罩着天空,地上的凡人不甘平静,发出难听的嘶吼。交战的双方,手持着大刀长矛,以血相拼,以肉相搏,大动脉里的鲜血溅向四方,在众人脚下汇成一条条血红的沟渠。
苍凉的北风呼啸着刮过战场,残破的旌旗在空中招摇,双方围绕着这面旗帜展开争夺,一圈一圈地,里面的人倒下来,外面的人又紧跟着填上去。
辉煌的日出已经离去,西方的残阳在偶尔露出的天空后面显出一片血红。战士们身上的铠甲已经挂不住,看那旗帜下最后的守护者,原本贴身的胸甲被不知何处的敌人砍掉了右臂连接处,以至于此时它只是累赘地挂在身上,他仰天长啸一声,将另一边的绳子也一刀割去,他要赤裸着上身来面对最后的挑战。
他的敌人,一个连头盔都不知道丢在何处的人,却紧紧握着手中的长矛,张扬的黑发在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诡异,混着鲜血粘在脸上,像是从炼狱中走出的魔王,疯狂而残暴。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如国王登顶王座,踩着尸体筑成的阶梯,他要用战旗包裹身体,那将是他一生的荣耀,所以他此刻是无畏的,每一步走出都将使他的气势更强一分。
面对滔天的杀气,守护者紧了紧手中的长刀,可是对方的步子却如同鼓点一般敲在心头,他胸中的热血随着时间不由渐渐凝滞。
近了,更近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睁大眼睛,收缩瞳孔,漆黑的眸子里只剩下那一个人,他的舌头伸到嘴边,诱人的腥气让他再一次发出狂啸,高举着大刀,奋力砍下。
清脆的噗嗤声响起,时间凝固了下来,斑驳的长枪如预演了千万次般精准地穿过守护者的喉咙,他手中的大刀此时还高举在天上。
胜了,放下手中的长矛,任凭枪杆杵在地上,战死的敌人因此又被穿透些许,在枪身上浸出丝丝鲜血。不过这一切与他无关,寂静的战场上,只剩下北风在呜咽,他可以继续前进了,越过敌人的尸体,朝着他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旌旗依旧无声地招摇着,没有一点情绪地待在那里。他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战利品,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一个战士满足。
可是死亡的气息唤来了乌鸦,那只畜生居然大大咧咧地站在他的战利品上,他怒了,比敌人的大刀划过他的后背还要生气,他挥舞着右手,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喝。
那只东西依旧自顾自地梳理着毛发,他狂躁地举起双手,粗糙的手指像老树的根须一般有力地弯曲着,神情扭曲地扑过去。
脚下,不知何人的头盔正掉在那里,不知何处洒来的热血覆盖在上面,他一脚踩在上面,平衡一时控制不住仰面躺倒,熟悉的噗嗤声响起,他的胸口露出一截枪尖,被他保养得妥当的枪头正发出好看的金属光泽,他不甘地看着乌鸦,血流不止的口中无声地张合,右手依旧虚抓着旌旗的方向。
或许是过于可怕的怨气终于吓到了乌鸦,它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画面被定格在这一刻,展览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好像沉浸在他描述的场景里。
“啪,啪。”一个孤单的掌声响起,将众人唤醒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众人的跟随,一波一波的掌声涌来,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到地上。看着那个首先鼓掌的人,我的合作伙伴,也是我的朋友,杜老板,我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
“张先生,感谢您的精彩讲解,可是您所描述的画面为什么没有这个怪物的存在呢?”一个人指着那个蜥蜴模样的怪物,通体黑色隐藏在战争的雾霾中,只露出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看着这个怪物,我脑中翻江倒海,这个意外的产物,却在我最满意的作品中占据了大半江山,这是个恶魔。
“这就是战争啊,人类心中的贪婪和罪恶,就如同这个怪物一般隐藏在角落里,时时刻刻紧盯着我们,随时准备跳出来,噬咬我们的灵魂。”
紧接着一个女声响起:“看来您对战争确实理解得非常透彻,可是我更好奇跟您一起经历战争的妻子为什么突然不见了呢?是因为你们的感情出了问题吗?”
我的妻子,那个曾经跟我走在一把伞下,跟我奔波在战场上,总是在休息时用她那双大眼睛仰慕地看着我的人,就这么突然消失在世上,不,并没有消失,画上恶魔的双眼不正是她的复活吗,她或许想看着我如何声名扫地。
“不,我们是和平分手,虽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要做什么,不过我支持她的选择。”
这时,一个外国记者突然站出来,急切地问道:“张先生您好,您的画作上有大量使用一种暗红色,也正是这种颜色烘托出您画作悲凉的氛围,这是油画史上从未有过的色彩,请问您方便透露一下它的色料配比吗?相信那将是油画史的一次革命。”
颜色,终于有人问出来了,我早就说过,这么明显的问题怎么可能藏得住。
“不好意思,请大家谅解,这属于商业机密,张先生回答很久了,有些累了,还请大家散去让他休息一下吧。”
展览结束了,空荡荡的展厅里,众人已经散去,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老杜,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老杜含笑看着我,“兄弟,相信我,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艺术,记得古代的干将莫邪吗?他们都被奉为大师,等我们作古后就将配方公开,那一定会引爆整个绘画界,你和你的妻子都会随之名传千古的。”
看着自信满满的他,我不由迷茫地将烟头掐灭,“希望如此吧。”
展馆大门突然被打开,一只暴躁的警犬狂叫着冲进来,猛地往油画扑过去,“不,那是艺术。”老杜大喊道,就想冲过去,却被两个警察死死压住,而那副无人看管的画却被那条狗撕成碎片。
“您好,张郁生先生是吧,您涉嫌一桩谋杀案,请配合我们调查一下。”面对这年轻而正义感的小伙子,我说不出反驳的话。
窗外,不详的乌鸦聒噪地叫着,地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却莫名地笑了起来,我不是干将莫邪,因为我的画里,只有艺术,没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