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好冷

      不知为什么,今年冬天特别的冷。是要考验人们的意志力吗?天晓得!唯有日日夜夜与大自然作斗争的人,才能真切感受到这种冷的程度。

      父亲的手冻得肿高肿高,就像西式餐厅里流行的汉堡包。母亲的手上爬满了血红的裂口。弟妹们的手背只看得到冻疮。就连整天坐在热炕上学习的我,脸上也生起了好几个冻硬的小豆豆。

      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漫天飞舞的雪花把个庄稼地覆盖得严严实实。乡亲们可乐了,俗话说的好,瑞雪兆丰年,这来年的收成可有盼头了。然而自打雪花落了地,这天气便是一日冷似一日,温度计上的水银柱子愣个儿直往下跌。水龙头冻得不滴水了,土地冻结在一起挖不开来了,玻璃窗整日整日地被厚厚一层辨不清形状的霜花覆盖着,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了许多。没有风的日子还好熬,大不了

活动几下。有风侵袭的时候,就是四肢再强健的毛小伙子,也休想逃脱西北风带来的刀割一般的“享受”了。

      一旦碰上这样天寒地冻的农闲时节,哪家哪户还不想着温暖的热炕,几口子人滋润地待在家里看电视呢?然而,我们这样的家……

      天阴沉沉的,像一口巨大的老铁锅重重地压了下来。脱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上,枝桠咬着枝桠挤在一起,颤微微地打着哆嗦。一阵风刮来,大铁门“咣——咣——”作响。地上的碎纸屑和干柴草等一古脑儿没命地往天上冲去,在半空翻了好几个过儿,才又忽悠忽悠地打着窝旋飘落下来,还没等挨着地面,突又向着屋顶上斜冲而去。天,愈发地暗了。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拉了拉裹在外面的棉衣。

      “讨厌的天气,这么冷。”我在心里暗暗埋怨着。

      “外面这么冷,还不快回房去。”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站在了我的跟前。做了一后晌的豆花儿,父亲脸上显出几丝困意。

      我有些不安地说:“爸,今天别去卖了吧,可能要下雪的。”

      父亲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上了一根烟,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圈圈的烟雾来……

      我知道,父亲这会想的什么,母亲知道,弟弟妹妹也知道。我们家孩子不少,个个都上学,初中的,高中的,中专的。

      “不卖豆花行吗?”

      祖父年轻时,因意外事故不幸患上了精神病,家里唯一的劳力没了,十五岁的父亲毅然从有着明媚前途的初中辍学,撑起了老老小小一个家。从那时起,他便四处奔波干苦力,练就了一套瓦匠手艺。靠着这两只手务工谋出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一晃就是几十年。祖上没有什么基业,自然也就没有留下可资凭赖的遗产。打从我会记事起,父亲就总是一整年地到外地去做砖瓦活,除了炎夏回家收油菜麦子、金秋收玉米辣椒外,就是临到寒冬腊月没法干建筑活的日子,回来开起磨子做豆花儿。一起手,就卯足了劲儿一直干到大年三十。有时,正月里年节时分,还要加班加点赶做几个大豆腐。现在好的是,用上了电磨子,名曰“磨豆机”,方便又快捷,眨眼的功夫,一大片一大片白生生的、混着豆浆和豆渣的稠豆糊便会从机子的斗口涌出来,真是省时又省力,用不着辛苦地用人力转磨盘了。现在偶尔翻出那架古董一样的手推石磨子来,父亲总还要意味深长地感叹一番……

      “妮妮,快过来帮帮忙。”是母亲的声音。

      咦,什么时候,父亲已将豆花缸搬了出来?我愣了愣,也赶紧过去帮母亲摆调料盘子。我家没有特制的小调料柜,只好将就了。一个卖苹果的竹筐,竹筐有些旧了,上大下小,刚好卡进去一个跟筐口一般大小的长方形木盘子。木盘子被母亲擦洗得干干净净,上面已经摆好了盐水、油辣子、酱醋和蒜汁等瓶瓶罐罐。我接过母亲手里的一摞碗和一沓小汤匙,分别放在木盘子的两端,又端过来一小塑料盆清水放在木盘子中间的空隙,并相继摆上了抹布和铜制的 L形豆花勺子。

      父亲拿着扁担过来了,一米六五不到的个子,在低暗的天幕里愈发显得瘦小。我一直怀疑父亲的身子板是被多年来的扁担压矮的!妹妹给父亲拿来了耳挂、手套和毡帽。父亲整理一毕,便箍上了扁担,掂了掂,复又挪妥了两头荷重的间距,就摇摇晃晃地掮上这副行头出门去了。我们娘儿几个一直将父亲送上了街道,才恋恋不舍地驻足。风呼呼地,一点都没有减弱的意思。父亲的身子随着扁担的重负一摇一摆地缓慢地向前移去。微弱的天光里,只见那身板越来越小,扁担连着两头的负重却越来越大,直欲将那瘦小的身子淹没了去……

      我不能想见父亲前面还有几公里的路途需要靠着这双吃重的脚板去丈量,每一步踏下去,都似踩在我的心上。喉咙口一阵酸紧,泪水已止不住夺眶而出。避着母亲、弟弟、妹妹们忙不迭地拭干了脸庞,却不料他们也早已个个儿潮红了眼圈……老天爷呵,今晚还要下雪么,求求您了,可怜可怜这些下苦的人吧!

      命运是不公的么?可人只能怀着宽敞的心,踏踏实实地去走这辈子既定的路。无论如何,眼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理想不是空想出来的,切实地活着才有幸福的寄望。而事实上,对许多朴素的人来说,幸福往往就正在当下。

      夜色很深的时候,父亲顶着厚厚的雪衣回来了,胡茬上缀满了冰渣,整个人就像一个风尘仆仆的圣诞老人,既可怜又可爱,只是可爱得让人心疼。

      “还真要感谢老天爷呢!若不是这么冰天雪地的,咱家这一缸子豆花儿能卖得这么走俏么?”父亲反倒像在安慰心里苦苦的我们娘儿几个。可谁都知道,货币贬值的年月,上哪里还能找得到五毛钱一碗的豆腐脑?即便如此,五毛钱的吃食还要被父亲盛得满满当当,方才悦了买家的心。一缸豆花儿,除了原料和水电,最多也挣不过二十块。就这,还根本不能增计父母一下午忙碌的付出,以及父亲深一脚浅一脚走乡串户摸夜路的辛劳。可父亲说,这样做也是为了答谢多年来方圆几里对咱这小小走担人的厚爱。无语……这年头,钱不值钱。有钱人编织着权钱交易的宏图,没钱人只有凭借一双手做好本分的苦力的营生。

      夜里坐在炕上,看着父亲一角两角五角地点数着那些纸币,再一叠叠码整齐了进行统计,最后还要在自制的收支薄上给每天的活计做上帐目明细,那会子,心里满是说不出的五味杂尘!

      这个冬天好冷,可毕竟有着一些意义。我和弟、妹们的学费又有了些许的添补。揣着这样的学费,一半是幸福,一半是动力。

                                一如·明良

                            2003年1月9日

(文中照片皆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即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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